楚勻沉默了。


    聽完方全的分析,沈俞心卻不是十分讚同:「方公公所說雖然有理,但終究也隻是推測,我們並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凶手真的是楊氏。」她思索了一下,還是搖搖頭、轉而看向楚勻,「陛下,楊氏雖然有罪,但也別讓她蒙了冤才是。」


    方全唯有些訝異地看她一眼。


    楚勻卻是點點頭,「愛妃說得有理。茲事體大,再容朕斟酌。當務之急,還是要先醫好櫻娘子才是。」他口吻鄭重平和,但喉頭的些許嘶啞卻召顯了他的焦灼和不安。耳畔偶有晏櫻寧模糊不清的慘叫飄來,聽著她在生死線上掙紮,楚勻根本沒辦法冷靜思考。


    沈俞心看出他的擔憂,安撫道:「陛下放心,天子在旁,櫻娘子自然有龍氣庇體,一定會逢凶化吉的。」說完見楚勻偏頭望來,便主動伸出葇荑輕握住他的手,微微收緊。


    楚勻垂眼點了點頭,轉而又看向內室房門。


    不管晏櫻寧當年做過什麽。


    此時此刻,他都希望她能活下來。


    ...(#‵′)凸...


    太醫們在延慶堂裏泡了四天。


    四天間,楚勻由於政務繁忙不能頻頻前來探望,隻能命太醫每天早中晚來勤政殿匯報晏櫻寧的情況——四天,太醫共匯報了十二次,沒有一次是好消息。希望之火越燃越弱,幾乎所有人都認定晏櫻寧活不下來了。楚勻偶然聽見宮人議論,竟是大發雷霆,差點命人把那宮人杖斃。此後,再沒人敢擅自議論前皇後的病情。


    這四天裏,除了太醫定時前來以外,還有一人日日前來。


    冷宮的掌事姑姑崔氏。


    她每次求見,都是為了一件事。第五天,崔氏又來了。


    楚勻劍眉微擰,「她還是不肯吃飯?」


    崔氏點了點頭。


    楚勻抿嘴重歎、不悅道,「瘋女人。」


    晏櫻寧蠱毒發作那日,宮人前來稟報、當時楊氏剛巧在楚勻身邊,她聽見此事後,就一直求見、想去看看晏櫻寧。楚勻當然不允,但沒想到她竟然為此而絕食,並讓崔氏來遞話,一日不讓她見到晏櫻寧、她一日就不吃飯。


    如今五天過去了,楊氏粒米未進。


    崔氏:「陛下,再餓下去,楊氏怕是不行了。」


    楚勻不語,擰眉垂眸,狀似是在看著案上的奏折、但夾在指間的朱砂筆卻是動也不動,有朱砂墨自筆尖墜落都全然不覺,直到奏折上多了一滴碩大墨印後才猛地回神。他將朱砂筆擱回到筆架上,合上了奏折。


    楊氏到底想做什麽?


    既然費盡心思地想要陷害晏櫻寧,現在又為何這麽怕她死?


    她越這樣,楚勻就越糊塗。


    猶豫間,定時該匯報晏櫻寧情況的太醫前來麵聖了。


    楚勻暫時擱下楊氏的事,宣了太醫進來。來麵聖的仍然是太醫院的院判,他一進殿便匆匆行至殿下、然後重重一跪。楚勻見他如此、心咯噔一跳,當即從案後騰的站起。起身後,卻又隻是直直地看著院判,一言不發。


    他瞪大了眼睛、眼底寫滿不安。


    院判深伏於地上,頭都不敢抬:「陛下,微臣無能!櫻娘子她……」


    楚勻咬緊了牙根。


    她怎麽了?


    心提到了喉頭,但他卻不敢問,生怕得到那個他最不想聽到的回答。


    院判:「微臣拚進一身醫術,還是沒能驅除櫻娘子體內的金蠶蠱。如今毒已攻心入腦,櫻娘子她恐怕……恐怕……」他深吸一口氣、重重磕頭,「恐怕是不行了!陛下請盡快去……見她最後一麵吧。」


    楚勻兩腿一軟,咕咚一聲坐回去。


    ...(#‵′)凸...


    楚勻匆匆趕到延慶堂。


    但在踏入晏櫻寧所居的內室時,步子卻又忽然緩慢沉重了起來。他站在門口駐足了片刻,才徐徐地朝床邊走去,晏櫻寧的臉在視野中逐漸清晰,她毫無生氣地躺在榻上,輕裹住她身體的錦被下、除了腹部高高鼓起以外,基本毫無起伏,由此可見她瘦到了何種地步。晏櫻寧直挺挺地躺著,隻有臉沒有被錦被裹住。


    她的臉呈現出詭異的青紫色。


    耳朵裏,已有血絲滲出。


    楚勻忽然想到幾天前太醫的話——胸腹攪痛,腫腹如甕,七孔流血而死。


    他的腿又開始陣陣泛軟。


    仿若有一隻手攝住了心髒,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晏櫻寧安安靜靜地躺著,卻比初發病時的扭曲瘋狂還讓人恐懼。此刻的她生氣全無,全身幹癟枯瘦、唯有腹部腫大,和幾日前那個神色靈動、行事大膽、心直口快的晏櫻寧幾乎判若兩人。


    楚勻莫名地哽咽了。


    他在床邊坐下,輕輕將錦被掀開一角,然後拉住她同樣幹枯青紫的手。


    楚勻拉著她的手,閉上眼、默默垂淚。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一道嘶啞女聲輕輕傳來:「執……執予哥哥。」


    楚勻霍然抬眼。


    他的目光正撞入晏櫻寧渾濁的眸子裏。


    晏櫻寧在看著他。


    楚勻臉上浮現訝異與驚喜——執予哥哥。那是兩人還是少年時,晏櫻寧對他的稱呼。大婚之後,她在無人的時候還是會這般喚他,而楚雲則是在無人時喚她阿櫻。但忘記從何時起,執予和阿櫻,這兩個稱呼,在他們之間消失了。


    時隔數載,再聽到這四個字,隻感覺恍如隔世。


    楚勻的眼眶愈發紅了起來:「阿櫻。」


    晏櫻寧徐徐地眨眼,眉心微皺,目光混沌茫然中,還夾雜著一絲痛楚:「執予哥哥……」她的臉上肌肉僵硬,再也做不出什麽表情,但那雙眸子裏,卻攏著沉沉的痛苦,「阿櫻好想你。」


    楚勻的淚,倏然墜落。


    她的話沒頭沒尾、突如其來,卻猛然撞上楚勻的心。


    他的手握的更緊。


    晏櫻寧竭力反握,但卻如何都使不上力氣,「執予哥哥,你想阿櫻嗎?」她用力地看著楚勻,泛黃的眸子裏有水光閃爍,沒等楚勻回答,她便自說自話,「我知道,你是想的。但你想的……一定是十年前的阿櫻。」


    楚勻別過臉,沒有應聲。


    晏櫻寧仍然在自言自語,仿若夢囈,「可我已經不再是我了,我……」她的聲音忽然哽住,音節破碎在喉間,發出古怪的音調。楚勻循音望去,目光落在她扭曲的麵容上——她在哭,但卻已經哭不出眼淚,就連哭cd詭異如鬼泣。


    楚勻不知該如何安慰:「妳別這樣。」


    晏櫻寧變得異常激動,她開始艱難地喘息,喉間發出破風箱般的沙沙聲。枯瘦的手指拚盡全力地握住楚勻的手,她的上半身甚至微微抬起:「執予哥哥,對不起……對不起……你原諒我好不好?原諒我……我不要帶著你的厭惡死去。」


    臨死前,晏櫻寧仍然想要得到他的愛。


    她的表情痛苦而瘋狂。


    似乎楚勻的厭惡,遠比蠱毒令她痛苦。


    這樣瘋狂執著的晏櫻寧,令楚勻傷心微滯、有些本能地抗拒。曾經的他,正是被她這種偏執的愛逼走的。如今她瘋態再現,楚勻不免想起她之前戕害嬪妃的過錯,於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


    那句原諒。


    竟如何都說不出口來。


    他的沉默,令晏櫻寧更加激動。她撐著身子,瞪圓了眼睛,布滿紅血絲的眼球似乎要凸出來。她的手在微微顫抖,頸間額角的青筋都繃了出來,「原諒我,執予哥哥,原諒我!忘掉我曾經做的錯事,好不好?全都忘掉!」


    楚勻:「我……」


    晏櫻寧:「嗯?執予哥哥,你當我還是當年的阿櫻,好不好?好不好?」


    楚勻牙根一鬆:「妳不可以這麽激動,阿櫻。我原諒妳。」


    晏櫻寧表情鬆動、瞬間脫力,仿佛被抽去所有力氣般躺倒回去,青紫凹陷的臉上,綻出詭異的笑容,「阿櫻……阿櫻……是啊,我還是阿櫻。那年,我們在禦花園裏的櫻花樹下初遇。我說我叫阿櫻,我……」


    她的聲音逐漸虛弱下去。


    那勉強撐起的眼皮,也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最終,聲音消失。


    晏櫻寧也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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