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喝到第三杯的時候,司琴引著皇上來了。


    尾隨在他們身後的侍衛、太監、宮女、嬤嬤,呼啦啦的一大串。而為首的楚勻和沈俞心,一個高大挺拔、一個嬌小美麗,並肩而立,端的是郎才女貌、豐姿出眾。金無敵的目光先落在了楚勻身上——他身穿青黑龍袍、頭束紫金發冠,五官冷峻如霧中遠山,讓人尋不到絲毫外露的情緒。再瞧他旁邊的沈俞心,一襲素錦掐絲梨花白襦裙,寬袖延至腰間,以鉤織著鵝黃同心結墜子的束腰挽住,再往下便是層層疊疊的裙裾,百褶間蘊著繁複的暗紋。寬袖下的素手搭在宮婢的手上,露出腕上勾勒著鳶鳥的鏤空古銀鐲子。


    她打扮得素淨溫婉,氣色極佳、顧盼生姿。


    楚勻和沈俞心站定,金無敵仍坐在廊下沒有動。司琴站在幾步開外,目光在三人之間悄悄一蕩,終於明白方才皇後娘娘的意思了——以往晏櫻寧養尊處優時,雖說姿色傾城,但因為穿著過分端莊持重、又好妒狠辣,所以麵相上多了幾分老氣與淩厲。由此便被青春貌美又心地良善的沈俞心給比了下去。


    而如今,晏櫻寧臥床數月。


    因氣血不足、不思飲食而臉色蒼白、身體單薄,若是強行粉飾,反而會顯得太刻意、太虛偽,倒不如像這樣穿得簡單素淨些,加之被金無敵附身後,這張臉上的狠戾與哀怨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懶洋洋的漫不經心。


    很顯然,楚勻也發現了晏櫻寧的不同。


    他們本是少年夫妻,十六歲便成了親。到如今十二年過去了,楚勻幾乎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見過她青絲彌散的樣子了。記憶中,他的皇後總是端莊而穩重的,她總是梳著厚重的發飾、穿著繁複的禮服,從神色到儀態,全都無懈可擊。


    仿佛連一個眼神,都經過刻意的設計。


    漸漸的,她變得不再像他的妻子,而是這個國家的皇後,


    兩人的感情愈發淡薄,所以當她屢屢陷害嬪妃、戕害皇嗣的事被揭出之後,他才會毫不猶豫地禁了她的足,若不是朝臣反對,恐怕他已經下旨殺了她。今天要不是太醫傳話來說皇後病重,加之心兒的勸慰,他才不會來看這個毒婦。


    可沒想到,今日的她,會是這樣。


    一襲素白簡衣,腰間以櫻紅絲絛輕束,更襯出她腰肢纖細、不足一握。長裙的領間袖口都繡了淡粉櫻花,花瓣在裙間灑落,點綴在迤地的裙擺間。她起身行禮時,裙擺層層疊疊、流雲般移動,裙間的櫻花便像是活了一般,在夏季裏綻出簇簇紅纓。


    她青絲鬆挽,柔順的幾縷發絲飄下,勾出她纖細的輪廓。


    恍惚間,楚勻仿佛又回到十二年前,他和晏櫻寧初見的時候。那年她才十三歲,輕俏可愛、宛若春風中飛舞的櫻花。她笑吟吟地對他說:「我叫阿櫻,櫻花的櫻。你知道櫻花嗎?一種生長在倭國的花。」


    晏櫻寧。


    他記住了她的名字。可成親十載,他卻沒叫過幾次。


    金無敵行了禮卻不見楚勻吭聲,於是便自顧自地站了起來。她不太高興地睨了一眼默然不語地楚勻,向金必勝抱怨:「這死渣男給誰擺架子呢?最討厭這種別人給你下跪行禮,但你卻裝樣子擺譜不搭理人家。搞什麽噢?以為誰都慣著他呢?」


    「金無敵,妳行啊妳。」金必勝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


    「怎麽了?」


    「渣男現在正回憶和晏櫻寧的過去呢。對你的好感度也從-100變成-99了!」


    金無敵琢磨了一下,頓時瞪眼:「-100?這也好意思叫好感度?」


    「如果男主對女配有好感,還有女主什麽事?還有妳什麽事?」


    「嗬嗬噠。」金無敵冷笑,「好事永遠和我沒關係。」


    「沒錯。」


    「我覺得我的經曆也可以寫成一本書了,就叫……」


    「叫啥?」


    「挑戰不可能!」


    沈俞心瞧楚勻不吭聲、晏櫻寧又兀自免禮,適時地清了清嗓子、發出一聲輕咳。


    楚勻回過神,眉心頓時皺起。


    昔日的回憶悉數被晏櫻寧的惡行所湮沒。再瞧向打扮素麗的她,楚勻腦子裏想的卻是這又是她的手段嗎?用這種方式來引起自己的注意力?沒想到她還沒有死心。有些許柔軟的心迅速冷硬起來。他橫眉冷目:「朕讓妳起來了嗎?」


    金必勝:「完,又-100了。」


    金無敵:「有可能跌破-100嗎?」


    「沒可能,100是封頂。」


    那她還怕啥?


    反正楚勻對她的厭惡已經負到一百了!


    金無敵勾唇、抬眼看回去:「可你也沒不讓我起來呀?」


    眾人皆是一愣。


    素來以陛下為天的皇後,從未用這種口氣和皇上說過話。


    楚勻臉上神色莫測,但眼底卻有怒氣和厭惡交織。沈俞心以帕掩口,輕垂的眼睫下眼波流轉,似乎在揣測晏櫻寧準備幹什麽。默然許久之後,還是楚勻先開了口,他的聲音冷颼颼,如同臘月寒風:「怎麽,禁足數月,皇後連基本的禮儀都忘了?」


    皇後對皇上,是不可以自稱為我的。


    金無敵本來還想懟回去的,但還沒張口就被金必勝慢悠悠地打斷,「雖然不會跌破-100,但會新添厭惡感項目。」於是她硬生生地閉了嘴,暗罵一句不早說、迅速來個表情急刹車,轉冷為暖,「哪能呐?」她讓步、對楚勻屈膝行禮,可是態度卻沒誠意的很,「臣妾見過皇上。」


    說完,又不等楚勻發聲就拎著裙擺站了起來。


    楚勻喉頭一梗、怒氣在胸間盤旋。他薄唇輕啟,可叱責的話剛用「妳……」開了個頭,就又見她哎喲喲喲喲喲喲地叫喚了起來。金無敵捂著腦門後退幾步,咕咚一下坐回到太師椅上,咋呼道,「哎喲,起猛了,頭暈!」


    楚勻:「……」


    沈俞心:「……」


    楚勻臉色鐵青,卻算不得震怒,反而有些若有所思。


    沈俞心見氣氛僵持,便緩步上前打破尷尬,她微微躬身,輕握住金無敵的手,軟聲勸慰:「陛下聽聞姐姐病重,親自帶了太醫過來。您現下若是不適,不妨先讓太醫來把把脈?病了這些日子還不見好轉,許是之前太醫開的方子有問題?」


    金無敵眼珠一轉看向她。


    沈俞心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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