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左右,她聽到窗戶輕微的開合聲,便直接坐起身來。


    紫桐院伺候的人已經都休息了,簡兮自廊下的窗戶直接進了她的臥室,點了燈,走到她床前,從懷裏掏出一封信給她說:


    “艽爺不同意我們商量的對策,說小姐剛回府,不宜輕舉妄動,況且那趙四隻是個奴才,不值得小姐這樣大費周章。


    他大概是怕亂子出的太大,萬一行事不周密會對小姐不利,眼下小姐立身未穩,奴婢也覺得是不是該再忍忍?


    另外這封書信是我們在路上的時候,先生讓人追著送來的,隻是一路上趙四他們看的緊,他沒機會交給您。”


    桑梓手裏握著那薄薄的信封,似乎聞到了上麵沾染著的,楓墨白身上那獨有的木蘭香味,一時間神情竟有些恍惚。


    木蘭高潔,乃君子之香,楓墨白書房裏常年燃著此香,香的方子配起來十分繁瑣,極考驗人的耐心,但似乎無論多麽挑戰人耐性的事情,他做起來都是那麽的沉穩優雅,不急不躁。


    他總是用沉靜從容的語氣對她說,“梓兒,要懂得忍耐,靜候時機。不要讓你苦心籌謀的一切,毀在你欠缺的那點耐心上,這樣你會後悔不已。”


    可是現在,趙四這個混蛋,居然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染指她的貼身丫頭,這讓她如何不怒?


    何況那個混蛋手裏可是欠她一條人命的,若不是他還有點用處,早在路上,她就讓簡兮結果了他。


    “小姐,您想什麽呢?”


    簡兮見她一直在發呆,又問:“要不,幹脆讓我一刀殺了他算了?”


    “不要做這種蠢事,半夜在府裏殺人,就算沒有證據,桑桓也會對我們起疑心,不要因為一時衝動連我們自己也賠上,他不值,我再想想,總有辦法的。”


    桑梓吩咐簡兮去休息,錯覺般竟覺得手裏的這封信有些沉甸甸的,信封上是她熟悉的四個字,“桑梓親啟。”


    飄逸灑脫的筆畫,卻又暗藏剛硬的鋒芒,一如他那個人一般。


    抽出信紙,裏麵隻有寥寥數語,“戎馬暗中原,嗟此遠行子。遙遙赴城闕,戚戚望桑梓。路阻險且難,會麵安可知。俯仰君父間,歸來可有期?”


    桑梓一時有些失神,他這是什麽意思,明明是覺得毫無情意可言,卻又為何盼她有朝一日能夠歸來?


    況且現在大乾正逢盛世,何來戎馬暗中原一說?


    楓墨白此人有時候說話總是帶著玄機,他太高深,遠不是她可以看透的人。


    桑梓反複默念著這幾句話,坐在床上出了半天的神還是想不通,最後起身趿了鞋子往桌上的燭火走去。


    她將信封湊到蠟燭的火焰上,一連幾次總是心有不舍,最後一咬牙,還是讓這封信化為了灰燼。


    這次回府,所有與舊日生活有關的東西全都舍在了南邊,除了楓墨白送她的一塊鴿血紅鳳佩。


    她不能讓人察覺到任何她離開過田莊的蛛絲馬跡,否則她苦心籌謀七年的心血就會一朝付於流水。


    大夫人身邊的趙嬤嬤是個“極為盡心”的人,僅是一個叩頭,一上午就讓她重複了兩百多遍,做不規範連口茶水都不讓喝。桑梓的膝蓋沒過多久就全都青腫了起來,痛的連走路都有些困難。


    簡兮恨得直咬牙,蕙心也氣的臉通紅,卻又不敢反駁,隻有桑梓麵無表情的在趙嬤嬤的教導下,一遍遍的起來又跪下,似乎絲毫也不在意她的刻意刁難。


    傍晚時分,看著痛的滿頭冷汗,疲弱不已的三小姐,趙嬤嬤知道在石子路上教授規矩的成果,心裏著急去向正院那位邀功,神情卻極為不滿的對桑梓說:


    “好了,今天就學到這吧,大夫人讓奴婢給三小姐您教授規矩,奴婢自然不敢有所疏怠,奴婢要求嚴格了些,還請三小姐見諒。”


    “那是自然,隻怕我學成的那天,你是看不到了。”


    桑梓咬牙說完這句,沒理會趙嬤嬤對她這話的反應,掙紮著起身,扶著丫頭的手,若無其事的去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喜歡她的乖巧,恰她那邊的小廚房還未安頓好,從大廚房分撥飯菜過去實在麻煩,便留她在頤壽園用晚飯。


    晚飯後,桑梓吩咐簡兮說:“你回去把我的披風拿來,時辰還早,我再陪著祖母說會話。”


    簡兮忙應著,姚嬤嬤笑道:“三小姐真懂事,老夫人晚上無聊睡的也早,最近這幾天剛好有些積食,有三小姐陪著聊聊南邊的事,老夫人全了思鄉之情,又能睡的晚些,再好不過了。”


    “原來祖母有些積食嗎?我在南邊的時候,倒是跟著田莊上的人,學了不少民間治療各種身體微恙的小方子,明天我讓丫頭去廚房要些食材,給祖母做點有助消化的糕點,保證吃上幾天就好了。”


    老夫人滿意的笑道:“那我就等著嚐嚐你的手藝了,田莊上清苦,我知道這些年在那裏,你必定學了不少本事,不然你也熬不到今天。”


    桑梓垂眸,淡淡道:“梓兒不覺得苦,粗茶淡飯一樣養人,且田莊上自在的多,梓兒打小漫山遍野的跑,倒是學會了很多豪門閨秀不懂的生存之道。”


    老夫人點頭,歎道:“這話說的好,人無論處在什麽樣的環境,最重要的是心境,你肯認命,懂得不管什麽時候什麽地方,都要好好待自己,這就不容易。否則,從這豪門大院走出去,錦衣玉食慣了,外麵的生活你怕是一天也過不下去。”


    桑梓微微勾唇,隻覺諷刺,她這輩子可能會對許多事情無能為力,卻絕不會認命,況且當初在桑府,又何來的錦衣玉食?


    沒有被大夫人折磨死,實屬萬幸,可她卻還是順從道:“祖母說的是,孫女多謝祖母教導。”


    簡兮回來的很快,她將桑梓的那件素色棉布披風交到惜春手裏,便安靜的站在一旁伺候著。


    桑梓跟老夫人談笑依舊,卻早已注意到簡兮的頭上戴了一朵老夫人門前的石竹花,不起眼的花草,別人未留意有什麽不同,桑梓卻會心的挑了挑唇。


    祖孫兩個閑聊到戌時末,桑梓見時辰不早了,正要起身告辭,卻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就見老夫人身邊的煦冬急慌慌的進來稟報道:“老夫人不好了,前院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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