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微風。


    如往常一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但這一天卻注定將載入冀洲修仙界的史冊


    來自中洲修仙界的大派陰陽教受冀洲北地玉皇宮邀請前去拜訪,在途徑中域與北域邊境兩界山時遇伏,一行二十八人盡數身死,魂飛魄散。


    消息一經傳出,天下為之震動。


    在中洲修仙界與冀洲各大派還尚處於相互試探以期能有更深一步的合作之時,竟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諱對中洲大派出手,而且這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勢,沒有留下絲毫蛛絲馬跡。


    據說,陰陽教一行人上至兩位元嬰真人境界的長老,下至築基大圓滿境界的普通弟子,皆是死狀淒慘。不說肉身被破壞得麵目全非、屍首分離,連魂魄都被用一種極為歹毒的手法抽出,元嬰、金丹皆被剜出。那場麵,如同修羅地獄,慘不忍睹。


    周慕雲直到幾天之後才從左崇山口中得知這個消息,如同絕大部分冀洲修士一樣,他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是什麽人會有如此本領讓兩位元嬰修士在內的二十多位修士無聲無息地死在荒山野嶺中?他們這麽做的目的又會是什麽?要知道修為到了元嬰真人那種地步,言出法隨,已有種種不可思議之神通。再加上悠長的歲月裏收集的各種法寶,若是遇到不可阻擋的對手,即便不敵,全身而退也是可以的。


    但這次,這種尋常修士可望而不可及的傳說級人物竟一連死了兩位。


    聽左崇山所言,在羽化仙宮為首的中洲大派不斷施加壓力的情況下,雄踞中域的第一聖地正一教掌教張陵親自修書一封請素有“神算”之稱的天機門掌門玄微真君卜了一,卻也沒有獲得任何有價值的信息。這些人仿佛是憑空冒出又憑空消失的一般,天機一片晦澀混沌。


    而左崇山來找周慕雲並不是為了告訴他這件事。


    他是受了三聖山客卿長老鍾山博所托,一路輾轉,才給周慕雲帶來了一封信。


    大師兄在信中說,要周慕雲擇日動身前往中域王屋山,到正一教山門去尋中洲羽化仙宮的羅坤。因為仙門打開的緣故,這些中洲修士不日便要返回中洲應對門內高等修士盡數離去而可能帶來的後遺症。


    信紙很薄,信很短。除了這件事,再無它言。


    但周慕雲拿著這封信如同拿著一件稀世珍寶,看了一遍又一遍,久久不肯放下。


    自白夜行離去之後,他這是第一次收到來自師門中人的消息。鍾山博還在三聖山!這是他的第一反應。隨即便是湧上心頭的酸楚和埋怨。


    讓鍾山博依舊留在三聖山做他的客卿長老,不用說肯定是白夜行的意思。作為師尊,他肯定不願意把自己的弟子也拖進那個深不見底的泥潭裏。但是,作為大師兄,這麽長時間過去了他連個麵也沒有露,即便周慕雲知道這其中定有難言之隱,也忍不住心中複雜的情緒湧動。


    當初草廬連他在內有十一人,自白夜行被那群銀袍金甲的人帶走那日起,九位師兄、師姐便一直了無音訊。他就像個離家的孩子獨自一人在外漂泊不知前路,這種酸楚隻有他自己清楚。突然間得到了親人的消息,這種驚喜交加的心情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激動,又有些不知所措。


    去三聖山找大師兄?他強壓下心中的衝動。


    如果大師兄想見他,來的就肯定不會是左崇山,而是他自己親自前來。


    周慕雲現在所在的西域距離三聖山所在的南域有數千萬裏之遙,對於他這位瞬息萬裏的化神真君而言當然隻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偏偏是左崇山耗費了不知多少時間送來了薄薄的一封書信。


    “我師兄他…再沒有別的話?”拿著信久久不能放下周慕雲有些不死心地問。麵上卻是若無其事的樣子,語氣之平淡仿佛隻是隨口一問。


    “回周師叔,小侄臨行前鍾山長老說:您的幾位師兄師姐都很好,叫您不要掛念。還說:此去路途遙遠,請您一定要保重。”左崇山垂手而立,目光下垂著恭恭敬敬道。


    “唔。”周慕雲點點頭,心中的激蕩久久不能平複。還好,很好就好。見與不見又能如何,暫時的分別又不是永別。下次再見之時,便是他們師門團聚之日。


    周慕雲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天邊的雲舒風輕,第一次開始有些迫不及待地期望中洲之行。


    中洲,中洲。


    這個被稱為天下九洲龍脈源頭的地方,這個擁有者幾乎和修仙史一樣悠久曆史的地方,對他將來的道路,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


    山很高,高到天上的雲朵都隻能在半山腰飄蕩。


    山很險,險到即便是修士,等閑之人也會望而生畏。


    站在山巔,極目遠眺,可見一輪橘紅色的夕陽淹沒在西天的雲間,落日的餘暉映得滾滾雲海像染了血一樣,有種別樣的淒美。


    天機門的門主是玄微真君一位活了不知多久的老人,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道痕跡,溝壑交縱。


    他是個了不起的人。不管是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也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想必都不會否認這一點。天機門是冀洲修道界十二大聖地之一,另有遍布天下的天機閣搜羅了不知多少奇珍異寶。但在他接任掌門之前,天機門不過隻是個替人算命解憂、朝不保夕的小門派。是在他手上發揚光大,達到了曆任前輩曾想也不敢想的高度。


    僅憑這一點,他就足以被稱為“了不起”的人。冀洲修道界,存在的大大小小的修道宗派不計其數,但被冠以聖地名號的卻隻有十二個。


    這樣一位精通易理、學貫古今、地位尊崇受到世人敬仰愛戴又進階無望的老人,按理來說應該坐在豪華的宮殿裏,享受著徒子徒孫的孝順頤養天年度過剩下的時光才是。事實上,他也的確早在百多年前就將天機門的主事之權交給了一位他最得意的弟子,隱居到一處不為人知的幽穀中,僅僅保留著一個門主的頭銜而已。


    但是今日,他竟然從他百餘年沒有踏出半步的鬼穀中走出,來到這座無名山峰上,孤身一人麵對著雲海的潮起潮落。


    他是在坐看雲海嗎?不,不是。他是在等人。


    等一個來取走他性命的人,一個讓他連生命都可以輕易放棄的人。


    山頂的氣候涼爽宜人,今天是個很不錯的天氣。


    一陣清風拂過,吹動老人雪白的頭發,雪白的胡須,還有雪白的衣衫。


    他緩緩睜開了雙眼,他等的人來了。


    “你比我預想中要遲慢了許多。”老人開口道。他並沒有回頭去看來人,語氣中甚至還帶著一點抱怨。仿佛這個人不是來要他命的敵人,而是一個跟他相識已久的老友。


    那是個看上去年紀並不大的男子,跟蒼老的不成樣子的玄微真君相比更是年輕的過分。至少他的背還是挺直的,至少他的臉上沒有溝壑交縱的皺紋。


    李歸藏垂手立在老人身後不遠處,神色複雜地看著前方那個熟悉的背影,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百餘年過去了,老人的背比那時又佝僂了許多、


    玄微真君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鬆弛的眼瞼間一雙細長眼睛中是曆經白雲蒼狗後的平和還有難以掩去的智慧。


    看著天邊的滾滾雲海,他忽然輕輕歎了一口氣:“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就不能再等等?”


    他並不是懼怕死亡,活到他這個年紀,再活一百年和再活一天已經沒有差別了。


    李歸藏聽到老人說的話,鼻子一酸險些留下淚來。到了這個時候,這位慈祥和藹的老人還在為他考慮。


    他當然聽懂了老人說這句話的意思。他是他看著長大的,如果他死在他手裏,對於他的道心將是個不小的創傷。修道之人講求正心誠意,殺死一個跟自己的父親沒有差別的人,即便他是一心赴死,那種傷痛和愧疚,將陪伴他一聲。


    “我沒有時間了。”李歸藏忍著要奪目而出的淚水,強自裝作冷漠的語氣道,聲音卻有一絲微不可聞的顫抖。


    “哎…癡兒…癡兒…”老人看著蒼茫雲海,隨後又在迎麵拂來的冷風中緩緩閉上了眼睛。


    雲海翻滾,鵝毛般的白雪從虛空中飄落。


    化神真君仙逝,天地為之同悲。


    李歸藏看著前方漸漸失去了氣息的背影,終於忍不住淚如雨下,跪倒在雪地裏失聲痛哭。


    他叫李歸藏。


    他小時候第一次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叫玄微子。


    那個時候玄微子還不叫玄微真君,他的頭發和胡須也沒有像雪一樣白。


    那個時候,他總在把年幼的他放在脖子上,逢人就說:這將是他唯一一個親傳弟子,名叫李歸藏。


    他像對待自己親生兒子一樣親自撫養他、教導他,最後因他而死。


    …


    翌日,天機門傳出消息公告天下:天機門第六代掌門人玄微真君於昨日仙逝,依掌門遺詔,由坐下弟子歸藏真君繼任掌門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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