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車裏有一隻不算小的木箱,敲掉那隻碩大的獅頭鎖,箱蓋開啟,毫不意外的露出了大半箱銀子,山裏麵貧寒度日,路雲風從沒見過這麽多錢財,盡管心裏麵已經有所準備,可真正麵對的它們的時候,呼吸還是因此而停滯了一下。


    然後,嘴角就泛出了冷笑。


    白家處心積慮賺取的這些昧心錢,終歸是被自己截了下來,讓他們費盡心機再落得個人財兩空,會比任何懲罰都來得有效,單是為了這筆銀子,他們也必然會像瘋狗一樣追逐著自己。


    滿地傷患如喪考妣的惡毒眼神裏,路雲風旁如無人的牽了匹失去主人的坐騎,騰空鞍後馬包雜物,忍著右臂疼痛,大捧大捧往裏麵裝著銀子。


    木箱的分量頗為沉重,為數眾多的碎銀子底下,摻雜著不少大錠的金銀元寶,粗略的估計,這筆錢財的總數超過了三千兩。


    對於身家巨萬的大賈來說,這或許不算個多大的數字,可如果帶著它們遠走高飛的話,在西疆的任何一座城池,足夠一家人小富即安,從此過著衣食無憂的安逸生活。


    但是,路雲風的眉頭還是皺了起來。


    烏篷車內一眼見底,除了這口箱子,再沒有其他物事。快手快腳把銀子裝包完畢,馬匹也跟黑風拴在了一起,路雲風沉吟著,眼神又投射到了絡腮胡的身上。


    從方才列隊攻襲的做派上看,此人身先士卒,像是一個管事的小頭領,應該知曉一些自己想要的訊息。


    三千多兩銀子,乍一聽,似乎是不少,可跟那隻駝隊的規模相比,價值還是差了太遠。


    一匹成年駿馬,騾馬口大致能賣十七八兩銀子,牛駝的價格更高,多半要二十四五兩左右,即便把幼崽刨除在外,那隻駝隊也不會少於三百頭牲口,全部出售變現,至少能換回六七千兩銀子。


    數目上相差接近一半,也就意味著斷其財路的計劃還沒有完全成功。而且,多了個有些神秘的二爺,但期待裏的白家大少爺並沒見到蹤影。


    他有可能還在騾馬口,試圖把其他牲畜盡快的出手,隻是崗賓與盧老漢並沒有看到他。要從絡腮胡漢子那裏得到準確的消息,看起來不會太容易,但姑且試上一試,倒也耽擱不了多久。


    手牽著馬,路雲風沿路收集著對手的箭矢,經過渡口與剛才的兩次消耗,他的箭囊裏隻餘下最後一支,要應付為虎作倀的眾多黨羽,竹弓距離上的優勢不能輕易舍棄,有了足夠的箭矢補充,手中的這張竹弓,自然會成白家眾多黨羽揮之不去的噩夢。


    腳步在絡腮胡麵前停住,令人意外的是,他還沒有開口,對方已主動張嘴,與剛才相比,語氣依舊恨意十足,卻少了幾分瘋狂的意味,顯然正在漸漸的恢複理智。


    “要找......野騾子、白爺......可不是、正主兒,瞎了......瞎了你的狗眼。”


    野騾子,乃是對遊牧蠻人的蔑稱。劇烈的疼痛令他聲音破碎,但仍能從話裏聽出為白家開脫的意思,路雲風微微一愣心念電轉,對他的咒罵聽而不聞,麵無表情的一聲冷哼。


    “你是在說三江車行?牲口是白家賣的,銀子也都歸了白家,你卻說白家不是正主兒?哼......”


    “你、王八蛋,姓薑的......有把柄、拿捏了大爺,牲口隻......隻有牛駝歸我們,馬跟......野騾子,都歸別人,話......就這一句,要殺要剮、隨你便,別再想從爺嘴裏.....多聽一個字了。”


    斷斷續續又咬牙切齒的把話說完,絡腮胡氣如遊絲的把眼一閉,做出了一副拒接交流的架勢。


    路雲風細細的審視著他,心裏衡量這番話的可信度,沉默了半片刻後漠然開口。


    “你在害怕?當然,你也許不會承認,但你害怕我向白家尋仇!縱然千般狡辯,擄掠也必然有你們一份,現在告訴我蠻民關在什麽地方,我保證,白家會因此而受惠。”


    眼皮睜開,絡腮胡聲厲內荏,卻使用著盡可能輕蔑的表情。


    “但願我知道,讓他們、把你這王八蛋......扒皮拆骨、拿去、喂狗。”


    “你說的他們,是三江車行?姓薑的在騾馬口,我看到跟你家小姐在一起,他們要去那裏?”


    絡腮胡冷冷的看著他默不作聲,路雲風不以為忤的站了起來,“好吧,冤有頭,債有主,告訴我三江車行什麽來路,你說的是真是假,我自會查驗清楚。”


    “說了、你就知道?他們是......鹽糧道上的強人,你......打聽去吧。”


    路雲風大大的一愣,完全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麽個來路,低頭看著他那略有些譏諷的神色,下意識的反問:“鹽糧道?”


    絡腮胡輕哼一聲閉上雙眼,又一次的不予理睬。


    路雲風知道再問不出什麽,不再猶豫的翻身上馬,目視著山梁後夕陽的餘暉,平靜的問道:


    “最後一個問題,你可以答,也可以不答。那位二爺是什麽人?跟白家什麽關係?”


    絡腮胡默然了片刻,努力忍耐卻終於壓抑不住,隨著氣息越喘越粗,身上竟然也有了力氣。用著一種恨之入骨的眼神死死的盯住他,倘若能跳起來,路雲風並不懷疑他會像惡狗一樣衝上來撕咬,但是那沉痛而悲憤的聲音,似在緬懷,更像是標榜。


    “二爺?道上的江湖豪霸!大爺的生死弟兄!眾兄弟的衣食父母!你這無恥下流的狗雜種,用了卑鄙的伎倆傷他,我恨不得......”


    路雲風心裏苦笑,甘冒奇險的靈光一現,成了所謂的卑鄙伎倆。聽著他歇斯底裏的咒罵,強自按捺住下馬去抽他耳光的衝動,撥轉馬頭雙腿輕磕,黑風輕嘶著,奔上了來時的道路。


    伶俐人一撥三轉;糊塗鬼棒打不回。


    絡腮胡話說得不多,卻能透露出不少信息,跟許多顯而易見的情形相互比對印證,大致能辨別出幾分真假。


    白家在六裏鋪油水豐厚,地位尊崇,從商埠的以前口碑來看,算得上是愛惜羽毛。但三江車行突兀冒起,白家一反常態的與之同流合汙,僅是為了把持車行生意的話,從他們的角度來看,肯定是有些得不償失。


    白禎與絡腮胡荒野驅趕駝馬群,乃是自己親眼所見,劫掠蠻村已經無可置疑。這行馬隊是白家的走狗,應該也不會有什麽疑問。但是他們人數眾多,崗賓定居六裏鋪多年,居然一個也認不出來,這就有些詭異。


    倘若來自於雲天州的某個獵奴組合,明處打著車行的旗號,暗地裏與白家勾結合作謀取利益,似乎是個合乎邏輯的結論,可既然誌不在車行,又何必無事生非,擺出那般陣仗來為難六裏鋪的車把式?


    而且,絡腮胡說他們來自鹽糧道。在江湖朋友的嘴裏,這是營海州的別稱。


    來自於營海的強梁,跑到蒼橫山開車行,背地裏做得卻是雲天州劫掠蠻村的勾當。不管從哪個角度去推敲,這都是有些匪夷所思。


    種種疑竇糾結成一團,路雲風倒也無意去深究,無論他兩家私下有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莽虎子總是要著落在他們身上找回來。


    盧老漢與崗賓說過,騾馬口隻見有牛駝出售,卻沒有看到馬匹,這從側麵證實了絡腮胡的話有著幾分真實性,既然百多匹駿馬有很大的可能沒有被出售,去騾馬口也就失去了目標。


    黑風出現在渡口,其他那些馬匹應該也不會太遠,六裏鋪白家,終究是要去闖上一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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