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國公府,寶璐直接去了遠香堂。大長公主起居的內廳裏紅衣綠袖擠滿了一屋子。寶璐見祖母和母親正和一個和自己一般年紀的女孩說話,女孩背影若弱柳扶風,我見猶憐。大長公主最先看見寶璐,忙招手叫她過來,未等她行禮就抱進懷裏好一陣親昵。待姐妹們過來和寶璐嬉鬧,才把她從懷裏放出來,“這是你舅舅家表姐,叫靜姝,比你大了一歲,也是二月生日。”又對著靜姝道:“這就是我剛才說的四丫頭,也是個喜愛詩詞的。”寶璐細細打量這個前世不曾在意的女孩,見她一件藕色繡折枝玉蘭上襦,一條荼白百褶羅裙,如雨後梨花,空穀百合,不染纖塵。


    “姐姐真是好看,如今在哪裏住著?”


    靜姝被寶璐眼中驚豔羞的隻垂著頭:“這兩日跟姑母住在嘉樹堂。”


    “剛才正和你祖母商量呢。”沈氏去廊子裏問了望雲幾句話,又回到了屋子裏,“原怕你姐姐想家無人勸慰,和你大姐姐住到明年春天再說。可跟著來的婆子丫頭一大堆,別說海棠春塢,連嘉樹堂東廂裏也不是長久之計。”


    “從姝兒剛才脈象上看,若要好好養病,還是不要住在有廣蔓高樹的院子裏好。”說著大長公主又附上靜姝的手腕,凝眉思索起來。


    竟不知道前世她住在了何處,寶璐有些懊惱,單就自己知道的事情看,這位表姐也是沒少被人算計,不如把她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來的方便,免得母親再於舅舅一家生隙,“祖母看殿春簃南邊的枕煙閣如何?除了芭蕉水仙再沒有旁的。”


    “嗯,就枕煙閣吧。雖一二等的丫頭是錢塘帶來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和她們姐妹一樣。姝兒煎藥熬湯少不了灶台,也給她設個小廚房吧。”大長公主對孫女的提議十分讚同,又對媳婦囑咐一回,顯然很是喜愛這個嬌弱靈動的小姑娘。


    當日傍晚,靜姝搬到了枕煙閣裏。寶璐出了自己院子的門,隻走上數十步便拐進了枕煙閣裏。一牆之外的雲影池上,隨著月上柳梢升騰起氤氳之汽,如煙如夢。見窗子上糊的是和自己院子裏一樣的鬆綠霞影紗,便知母親極為疼愛這個侄女。一個穿青碧撒花交領長背心丫鬟正端著銅盆進屋,雖不認得寶璐,卻還是規規矩矩行禮:“奴婢竹枝,是沈娘子身邊二等丫鬟。”


    瞻星上前笑道:“我們家四娘來探望沈家娘子,不知娘子睡了沒有。”裏頭又出來一個穿水藍中衣溫柔可人的大丫鬟:“奴婢東仙見過四娘,娘子請四娘進去。”


    靜姝正在臨窗的玫瑰椅裏暗自垂淚,見寶璐進來,忙起身讓了座。東仙端上一個兔毫建盞,寶璐呷了一口,是母親最愛的茉莉清露。順手拉了拉東仙的袖子:“姐姐告訴我,姝姐姐怎麽了?”


    “娘子一是感念太夫人和我們姑太太關懷備至,也是想我們太太了。”


    寶璐走到床邊,挨著靜姝坐下:“姐姐是想家了吧,這段日子在宮裏,太後娘娘對我親孫女兒一般,我還是偷偷哭過兩回。隻是來京裏養病罷了,年節上還是能見的。說不定姐姐這病一年半載就好了,到時可要帶我去錢塘看望舅媽。”


    這一席話真真假假,卻正說中靜姝心事:“妹妹不知,我四五歲時和母親去城外山上的永福禪寺上香,方丈的師叔看了我說,必得送去錢塘以北的親戚家養著才能平安長大,兩三年裏最多見父母一麵,直到十五六上才能回家。否則十歲上下就要生病,左右托不過三年。父母哪裏舍得,就耽誤了下來。去年冬天得了場風寒就沒再好過,身上一日比一日無力。父親這才寫信請了姑姑回去。前日到京,太夫人見我麵色不好施了針,這才好些。怕是要叨擾太夫人了,哪怕明年哥哥進京考,家裏修繕了京裏的宅子,我也是不能搬過去住的。”


    寶璐聽罷心下了然,難怪前世母親聽聞靜姝八字與國公府八字不合時那般為難,“姐姐想多了,祖母是個最喜歡女孩兒的。這裏園子又大,姐妹又多,晚膳時,祖母還說要派人去接晉國公府的大娘子。蓁蓁花樣最多,咱們有的玩兒了。”,既然今生自己與她投緣,無論如何也要助上一助。又或許,害她之人正是針對國公府的那雙毒手?等舅舅家和母親翻臉,國公府大難臨頭時就會孤立無援?


    從宮裏回來不久,還發生了一件事,寶璐始料未及。悄無聲息了幾個月的乳母曹嬤嬤,突然來了殿春簃,坐在紅霞搬來的小杌子上,抹著鼻涕眼淚:“老奴之前做錯了許多事,原本不覺得,在陣線房這幾個月靜心思過,實在慚愧。不敢求世子夫人和四娘原諒,隻想能時常給四娘做些陣線,四娘如有一二能看上眼的就當老奴贖罪了。”


    “嬤嬤嚴重了,什麽罪不罪的。嬤嬤若是做了什麽東西給我,隻管教給紅霞姐姐。這屋子裏就數她女紅最好,嬤嬤還得多指教她,我可就指著她了。”寶璐麵上和緩,心中冷笑,這下你們這些一丘之貉見麵行事更加方便,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曹嬤嬤前腳出去,侯月後腳端了甘露茶來,調皮的朝門口努努嘴:“自從曹嬤嬤走後,咱們的茶好像總也喝不完一樣。”


    “隻管找可靠的小丫頭盯著她們,不管曹嬤嬤送來什麽,你和望雲都偷偷做出個一模一樣的來。”一盞茶用完,寶璐心中並不平靜,這幾日隻要閑暇便會想起峪棠哭訴的那樁的事兒來,無奈苦思幾日並無頭緒,這會子青蔥玉指在太陽穴上揉個不停。


    侯月這樣從小伺候的哪裏看不出主子的心事:“四娘,送去彩月班的那千兩銀子周二郎說什麽都不肯收,奴婢哥哥找人說和把《重陽貼》從積古齋裏贖了出來。可是又有用錢的地方?”


    “侯月,你兩個哥哥都是能人兒,可能讓他們打聽打聽江湖裏有沒有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門派或是遊俠?務必要找武藝高強勝過宮中禁衛的。”


    主子這一席話讓大丫鬟吃了一驚:“四娘謬讚了,奴婢哥哥不過在京中酒肆店鋪裏混個臉熟,哪裏知道江湖中事?


    四娘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柔夷又托在了太陽穴上,“哎,我也是沒了法子,那就打聽一番哪裏有江湖中人出沒吧。”


    得知京中江湖人士出入最多之地一為觀濤樓,二是籠翠閣時,寶璐頭疼的更加厲害。觀濤樓裏熟人眾多,若看到自己接觸江湖中人自是說不清楚。況且若無人引薦,自己冒然坐下詢問“閣下接不接夜探禁宮引來禁衛的生意”,實在太過駭人聽聞。若能認得個籠翠閣裏的當紅姑娘,請她引薦一番,自是事半功倍,可閨閣女兒伎坊尋歡,就不單單是驚世駭俗了。再看看自己這身量,就算女扮男裝,哪有伎坊會接待個十歲的小郎君?


    把三個丫鬟叫來打量一番,望雲最是高挑。一聽主子的叫自己女扮男裝夜遊籠翠閣,嚇得差點失手打了手裏的茶盅:“四娘饒命,奴婢從未單獨出過門,煙花巷在何處尚且不知。”嗯,這聲音也太過柔弱了些,老鴇閱人無數,哪裏看不出是個女兒身?寶璐隻得歇了讓丫鬟代自己逛伎坊的心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殿春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煮雪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煮雪堂並收藏殿春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