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秋裏的夜風無端變得冷冽,華彩苑裏眾丫鬟婆子忙碌地穿梭著。


    丁香拿著托盤回了小屋,關上門,褪下外間的衣裳,抬眼望去,隻見床頭蜷縮著一個瘦弱的小姑娘,眉宇間稚嫩無害,發絲披散,神色遊離,身上的被子滑到了床下都未曾發覺,幽幽歎息一聲,走過去,將被子重新罩在她的身上。


    小姑娘感覺到溫度,這才扭過頭來,渙散的神色終於有了點活力,丁香蹙眉道:“海棠,夫人念你救姑娘有功,許了你幾日休息,可我見你這幾日魂不守舍,病沒養好,倒還養傻了似的,雖是主子寬厚,但如今姑娘還病著,難免那些個人不拿你做伐。”


    小姑娘愣了愣,顫聲道:“丁香…丁香…姐姐。”似乎是找到了話頭,“我隻是身子不適,過兩日身子好利索了,就去給夫人姑娘請安。”


    丁香看著她有些惶惶的神色,心下一軟,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突然遭此劫難,差點送命,自然是有些不知所措,又連著吩咐了幾句,便又出了門,姑娘身旁可不能離了人。


    直到門外再沒了聲響,小姑娘才下床,赤腳走在冰冷的地板上,那久久震驚的心神才有了絲冷意。海棠坐在桌旁,自己倒了杯熱水,看著自己小小的手掌,突然就無聲笑了起來,笑著笑著,淚水就布滿了小臉。


    是老天可憐她麽?她曾經愚不可及的人生,讓她再次有了選擇。她沒有了疼愛的娘親,沒有了虛情假意的姨娘,沒有了所謂的親人,成了一個無牽無掛的孤兒,成了“自己”的小丫鬟,海棠。


    多麽可笑,海棠已死,而自己回到了六年前,一切悲劇都沒還有發生,不,其實已經有跡象了,在這一次落水而亡的海棠死而複生的時候。


    猶記得,當年的自己以為是海棠下水救溺水的自己不幸而亡,後來,後來那個女人“恰好”經過,救起自己,從此後,自己待她比自己娘親還親,真真是瞎了眼,想到這,無瀾的眼裏閃過一絲狠厲,這一生,定要讓那個人血債血償。


    幸好,幸好,在三日前,她複生在溺水而亡的海棠身上,然後看著年幼的自己慢慢沉入水底,當時她顧不上震驚,奮力遊過去,拖著與海棠一般大的自己,向岸上遊過去,並大聲叫來了其他人。那時她才驚覺,原來海棠的水性這麽好,怎麽可能會溺亡,而慌亂一督,那角落掩藏的衣角已經說明了一切。


    總會付出代價的,顧青雲想著,不,從此顧青雲是她的小姐,而她是身負血海深仇的海棠,一個侯府小丫鬟。


    從來沒有做過粗活,即使後來娘親病逝,自己也還是侯府的唯一嫡女,有誰敢怠慢自己,而那個爹是最在乎名聲的。而現在,一切從頭,海棠不禁苦笑起來。


    從後頭的丫鬟婆子歇息的抱廈到正廳姑娘住的院子,海棠足足走了一盞茶的功夫,看著苑中熟悉的一草一木,她的神色波瀾不驚,她再也不是那個心思單純的侯府三姑娘了,這幾日,她歇息,是給自己緩衝,也是不斷地練習克製自己的神色,她怕她看到侯府裏所有熟悉的人會忍不住泄露出自己的情緒,那是大忌。


    華彩苑在侯府的西南,後院是一片竹林,與夫人的梅苑相鄰,顧青雲有六個丫鬟,丁香和玉蘭十三,是夫人院裏出來的,映月,映竹,是家裏的家生子提拔上來的,十二,而海棠和月季是從外麵買進來的,十歲,跟姑娘一般大小,她們是作為姑娘的玩伴存在的,一方麵,年齡不一而論,是大的放出去了,後麵的又剛好接上,自己最信任的曾是映月映竹,自嘲的笑笑,她們是誰的人,現在了然於心。


    門口的丁香看見一臉小心的海棠,道:“你躺了這些日子,也夠好了,快進去給夫人和姑娘磕個頭罷!”說著,撩起簾子,引著海棠入內。


    入目處,是一個小型的多寶閣,上麵擺滿了各色小物件,記得當時自己央求了娘親好久,才有了這多寶閣。再走進,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鼻尖,自己最喜愛聞這味道,是以娘親總是備下最上等的香料,抬眼,鏤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陽光,讓海棠不禁迷了眼,梨花木做成的大床近在眼前,精致的雕花裝飾自是不凡,床內錦被下的三姑娘正被一個婦人溫柔地摟在懷裏。


    三姑娘有著一張鵝蛋小臉,濃密的劉海蓋在額前,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精致小巧的嘴巴鑲在微挺的鼻子下,顯得格外嬌俏,此時她一臉依賴,十分安詳。那夫人年約三旬,發絲斜挽,頭戴珠釵步搖,麵容雍容恬靜,雖不絕色,卻讓人見了覺著親切。


    海棠一見便愣住了,連日來的苦思都不及此刻的清醒,那是她的娘親啊,時隔三年再見到娘親,活生生的娘親!所有的委屈不甘都化作了淚水,手指死死地扣住掌心,不能叫不能叫不能叫,可是……娘親,雲兒真的好想你,好想撲進你的懷裏大哭一場,好想醒來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吳氏見那小丫頭一進來便看著自己哭了起來,那眼神讓自己感覺有些怪異,看她無聲哭泣,似乎見了自己甚是激動。丁香一瞧,趕忙說道:“夫人別怪,海棠這丫頭是太感激夫人了,歇了這幾日想了好些說辭,沒想到一見您就喜極而泣了。”


    吳氏心下明了,道:“海棠,你救了三姑娘有功,想要什麽賞賜?”


    在她們說話的間歇,海棠已經清醒過來,緩住心神,連忙請安,然後用小姑娘有些嘶啞的聲音回道:“回夫人話,奴婢不曾想要什麽賞賜,救姑娘是奴婢的本分。”吳氏聽了,滿意地笑了,“你這孩子,著實伶俐,不過,賞罰要分明,這樣著,林媽媽。”一旁的林媽媽早就等著,上前遞給吳氏一個錦盒,吳氏遞給海棠,笑道:“我知你在府裏孤苦伶仃,日後出府也是獨自一人,這你就拿著,留做日後傍身用吧。”


    海棠見吳氏說得不容拒絕,也知自己不必推脫,便接下,道:“謝夫人賞賜。”


    一旁的顧青雲看了半天,終於插了句:“娘親,這個丫頭救了我,我也要賞她東西。”


    吳氏笑著道:“好好好,你是這苑裏的主子,自然該你賞。”


    顧青雲得意地笑了,吩咐玉蘭,“去把我前幾日新做的衣裳拿來,我要賞給她。”


    吳氏聽了,覺得不妥,道:“你是主子,她是奴婢,你的衣裳給她穿,她也沒膽穿,還是換個吧?”


    顧青雲一聽覺著是那麽個理,想了想,道:“那……”


    “姑娘,不如將桌上的字帖賞給奴婢吧,奴婢識得幾個字。”海棠定了主意。


    顧青雲無甚在意,吳氏想既然識字,好好調教,也可好好跟隨雲兒,便都允了。


    吳氏又吩咐了幾句,便讓海棠便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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