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府裏忙活上了。


    這麽一大家子人要長假遠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隨行之人除了薛紹的妻妾兒女,還有公主府的班劍舞伎和儀仗甲兵四五十人,以及郭安、吳銘、並州歸來的段鋒等部曲三十餘名。再加上廚子、馬夫、雜役和宦人侍婢等,總數不下兩百人之多。


    大小事宜足足準備了三天,才算妥當。


    臨行之前,薛紹和太平公主去宮裏走了一趟向武則天辭行,正巧又遇到武則天在接見大臣商議國事。於是太平公主留下等著,薛紹去了官署和姚元崇交待一些事情。


    &% ;太平公主等了片刻,遇到上官婉兒從外麵回來。


    上官婉兒連忙上前敘禮,太平公主則道:“婉兒,我離京之後,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公主有命,婉兒必當遵從。”上官婉兒答道。


    太平公主微笑道:“也不是什麽大事了。我們舉家遠遊,公主府裏自有府吏雜役留守,隻是趙國公府那邊沒人照應。你若得閑不妨抽空去看一看,打個照麵也好。最好是,你可以請你母親一同過去小住幾日。這宅子空著沒有人氣,可就很容易腐蠹了。”


    “婉兒樂意能為公主殿下效勞。早晚若得空閑,必去府上照應。”上官婉兒很爽快的就答應了。


    “多謝你了!”


    此後薛紹夫妻倆一同辭別了武則天,回到家裏。次日一大早,就帶上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離開了家,往西京長安而去。


    攜家遠遊,這本是一件挺私人的小事。但既然是薛紹和太平公主幹的事情,朝野上下就響起了一片猜測之聲。很多人不理解,如今武承嗣步步緊逼直指東宮,李唐舊臣奮起反抗寸步不讓,雙方往來搏鬥勝負交替各有死傷。在這個朝堂政治|鬥爭最為激烈的節骨眼上,薛紹怎會拋下軍隊和朝政,舉家遠遊而去?


    還有太平公主,雖然她一直都沒有直接參與朝政,但她和女皇的關係向來密切非常,誰也不知道她私下給女皇帶來了多大的影響。此前宋之問的案子不就是她發起的嗎?宋之問可是女皇欣賞器重的禦用文人,還是武承嗣的親密黨羽和嫡係心腹,哪怕是當朝宰相也不敢輕易招惹於他。但是太平公主玉手翻覆火中取栗,傾刻之間就叫他人頭落地並且遺臭萬年。


    此等能量,豈是等閑?


    看到宋之問的死,很多人不由自主的想到多年以前張窈窕的死。同樣是殺人,但區別卻在於一個是魯莽無知的受人挑唆,另一個是大師級的權謀手段。


    如今之太平公主,還有誰敢忽視?


    他們夫妻倆選擇在這時候離開京城,究竟作何思量,是何打算?


    薛紹和太平公主輕鬆愉快的遊玩去了,身後除了留下一排車轍,還留下了若幹的迷團和猜測。


    上官婉兒一如往日那般,白天在女皇身邊秉筆用事,晚上回到家中讀書寫詩陪伴母親。


    生活一如既往,仿佛沒有半點的改變。但上官婉兒一連幾日的精神恍惚魂不守舍,書讀不進詩寫不出,連給女皇擬旨下敕都出現了好幾次錯別字。要不是庫狄氏及時發現提醒她更改,怕是很難逃過女皇的斥責和懲罰。


    上官婉兒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心煩意亂。心裏某處地方好像是空了,甚至有一種失去了至親之人的混亂錯覺。


    “其實,他在西京藍田和在神都公主府,對我來說又有什麽區別呢?”


    “哪怕當初他遠征千裏,我也不曾有過太多的思念。”


    “但是為何,我現在卻有了此等蝕骨蝕心之感?”


    上官婉兒反複的問著自己,卻始終得不出答案。


    但凡認識上官婉兒的人,無不讚她才華出眾聰慧過人。但是此刻,她突然覺得自己愚蠢透頂。明明知道他已經有了太平公主,明明知道自己和他不會有一個完整的未來,明明知道他就是那一個自己最不應該去愛上的人。


    為何,還會越陷越深?


    “我的理智,我的聰慧,甚至我的狡詐、我的八麵玲瓏……全都死到哪裏去了?”


    薛紹已經走了十幾天了。


    這天上官婉兒和庫狄氏處理完了一批奏章之後,女皇突然道:“婉兒,三天之後便要舉行郊祀,朝廷各部正在積極籌備。朕不希望出現任何岔子,你代替朕前去好生巡視一番。但有事由,馬上回報。”


    “臣遵旨。”上官婉兒鄭重應諾。


    “郊祀”是封建王朝最重要的宗教儀式和政治典禮。天子通過南郊祭天、北郊祭地、五郊祭五帝來完成“絕地天通”與神明勾通,從而達到君權神授的至高目的。尤其是從魏晉南北朝以來,這樣的告天祭地已然成為改朝換代的一個標誌。武則天剛剛改唐為周登基為帝不久,這件事情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


    武則天看著上官婉兒,“朕看你氣色不佳,定是勞累過度。趁此出宮的機會,你不妨去輕鬆的遊玩一番。”


    “陛下,臣一點都不累。”上官婉兒忙道,“為陛下分憂,是臣的本份。”


    “不必辯解了。”武則天微笑道,“朕沒有怪罪你的意思。朕隻是希望你能保重身體養足精神,這樣才能更好的為朕效力。”


    “是,陛下!”上官婉兒不由得有些忐忑,心說我最近真是走火入魔,連陛下都看出我不對勁了。沒有誰是不可取代的,這內廷裏有成百上千的人朝思暮想取我而代之。我再這下去,真是不行!


    於是上官婉兒也就當真打算,趁這兩天好生遊玩放鬆一番,調節好自己的心情。


    離開禦書房之後,上官婉兒就去跟母親道了一聲別,叫上幾名宦人和侍女離開了皇宮,先去了郊祀的地點視察。


    滿朝文武誰人不知這次郊祀的重要性,都不敢粗心怠慢。因此上官婉兒根本沒什麽事情可做,女皇就是找了個借口放她出宮來散心遊玩的。到了傍晚時分,身邊的侍人來問是否去往驛館下塌?


    上官婉兒卻是眉頭一皺,以往自己出宮辦差也曾多次在驛館下榻,但總免不了被許多的大臣官員巴結騷擾,這令她煩不勝煩。這時她想到了太平公主臨行的囑咐,於是決定去往趙國公府落宿,這還真是一舉多得了。


    太平公主顯然是留下了話,於是留守趙國公府的幾名侍婢和宦人都對上官婉兒很是敬重,把她視作了主人一般。上官婉兒在府裏隨意的走了走看了看,一切無恙。然後她的眼神就落在了,薛紹時常用來釣魚的那艘畫舫上。


    她不由得心中一動,我何不也試一試泛舟洛水隨波逐流,想必會有一種別樣的情懷吧?


    於是她走到了船邊,“有人嗎?”


    四名漁鷹從船艙裏走了出來,整齊劃一的抱拳而拜,“禦正有何吩咐?”


    看到這四名男子,上官婉兒不由自主的略感驚慌。她知道這艘船上的水手全都不是等閑之輩,他們或是曾經縱橫綠林的一方豪俠,或是殺人如麻的頂級刺客。


    就在上官婉兒遲疑的這一片刻,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抱拳道:“禦正勿慌,主人曾言見禦正如見主人。禦正但有差譴隻管發令,我等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說罷,四人一同單膝下拜。


    上官婉兒眨了眨眼睛心中略定,“我想泛舟出府順江飄遊,可以嗎?”


    “請禦正登舟!”魚鷹放下了寬大厚實的舢板。


    上官婉兒心想,這四個男人想必都是相當危險。但我信得過他,他的人是一定不會害我的!


    於是她壯了壯膽子,留下了宦人和侍婢獨自一人登上了畫舫。


    船很快就開動,駛離了趙國公府飄在了洛水之上。上官婉兒站在甲板之上,迎著冰涼濕潤的河風,眺望著煙波浩渺的洛水,心境果然寬鬆了不少。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魚鷹掌起了燈籠,船已經飄到了洛水中央。雖然大體安心,但上官婉兒始終覺得身邊有四個男人左右都是不自在。於是她下令拋了錨停下船來,對魚鷹道:“我想在此獨處一夜。你們可以駕乘小舟先行退下,明日辰時再來駕船嗎?”


    “是!”四名魚鷹抱拳應諾,整整齊齊的跳入了洛水之中。


    上官婉兒嚇了一跳,“春水幽寒!……”


    魚鷹果如其名,幾朵浪花一閃全都沒了人影。


    上官婉兒芳心亂跳了一陣漸漸平靜下來,不由得輕聲自語:“他身邊多是這種能人異士。朔州的斥侯,洛陽的魚鷹,不同的來曆和身份,一樣的身手非凡唯命是從!”


    天黑了,圓月懸於當空十分明亮。四周一片靜謐,僅能聽到河水拍打船身的聲響。


    上官婉兒靜靜的在船頭站了許久,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想。漸漸的她感覺身上有一點寒冷,於是回到船艙的臥室裏想找一件衣服披上。


    曾經她進過這裏一次,還看到薛紹四仰八叉的睡成一個大字,被子全都掀到了一邊。那個睡相很是難看,像個調皮搗蛋不安份的孩子。


    上官婉兒情不自禁的笑出了聲來,隨手一找,便在衣櫃裏發現了薛紹曾經披在身上釣魚的白狐大氅。


    白狐是很罕見的,這件狐皮大氅其實是用很多狐狸的腋下那一撮白毛,匯集織就而成。奢貴自不必說,有錢也未必買得到。


    上官婉兒將它拿了出來,手感異常的柔和舒適。披在身上,隱約能夠聞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這讓上官婉兒感覺特別的心怡。仿佛,就像是落入了他的懷抱之中。


    披上狐裘,上官婉兒重新回到了甲板之上。


    天色仍是那麽黑,月亮仿佛更大更圓了。洛水的聲音富有節奏的輕輕拍響,像是一首催眠曲。


    上官婉兒來到那天,他和薛紹坐著談事的地方。


    “他說,他經常摒退了扈從,任由畫舫順江飄流,然後獨自躺在這塊甲板上睡覺。那會是一種什麽感覺呢?”


    上官婉兒慢慢的躺了下去,銀白的月光如同實質一般灑落在身上。她久久的凝視著天空,感覺天地間仿佛就隻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我乘著你的船,穿著你的衣服,躺在你曾經躺過的地方。看著你,曾經看過的夜空和月光。”


    “卻無法想像,你此刻的模樣。”


    “什麽時候,我把你的姓名刻進了我的骨髓?”


    “什麽時候,我學會了因你而心傷?”


    天空漸漸變得模糊,上官婉兒閉上了眼睛。兩滴眼淚悄然的從她眼角滑落,輕如珠玉的落在了甲板之上。


    她希望自己就能這樣睡去,睡在月光裏,睡在他曾經睡過的地方。


    許久。


    一雙腳,穿著一雙白色的襪子,輕若無聲的走到了上官婉兒的身邊。


    她竟然毫無察覺,直到他在身邊坐了下來。


    她彈坐而起,驚慌失措的瞪圓了眼睛。眼睛裏全是紅紅的血絲。


    他扭頭看著她,臉上帶著微笑,鍍著一層溫柔的月光。


    “你答應過我的,不再哭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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