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月中十五的朔望大朝,薛紹這位兵部尚書再忙,也必須親自去上朝聽政了。


    當薛紹和兩三百名文武大臣一同走進貞觀殿時,不約而同的被一個放在朝堂正中央的大銅家夥給完全吸引到了。


    它形如郵筒但比郵筒要大,四四方方重逾千斤,每一麵都塗成了不同的顏色。


    大臣們對這東西猜測不休,但薛紹的心裏卻是再也清楚不過了。他心想,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玩藝兒應該叫“銅匭”。別看它現在不起眼,但它在中國曆史上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由它衍生出的“匭檢製度”和“匭檢院”到了21世紀仍在被沿用,當然製度和機構的名稱都已改換——“信訪”。


    武則天來了,和以往一樣坐在龍椅後的珠簾寶閣裏。文武百官參拜之時,卻另有一個人走進朝堂站在了銅匭的旁邊。


    薛紹和眾人一樣側目一看,是一個比較眼生的中年文士。


    “眾卿一定在好奇,這個巨大的銅器是何物件吧?”武則天主動說出了眾的疑惑,並馬上做出了解答,“它叫銅匭,乃是本宮專為接納百姓訴求而新設的一件器物。站在銅匭旁邊的便是它的設計者,魚保家——魚愛卿,將銅匭向眾卿介紹一番。”


    “是,太後。”


    魚保家應了諾,先指著青色的一麵說道:“諸公請看,這青色的一麵名叫延恩,但有毛遂自薦者或是進獻歌賦詩詞才藝者,信件投入此閣中。”


    “紅色一麵名叫招諫,顧名思義,但凡對要對朝廷進諫的,可將信件投入此閣中。”


    “白色一麵,名叫申冤。這便更好理解,但有冤情者,可投信其中。”


    “這黑色一麵嘛……”魚保家說到這裏刻意的停頓了一下,再道,“名曰通玄。”


    自然馬上有人相問,“作何用途?”


    魚保家說道:“但凡知悉天文異動,或有臣僚不法不臣、或有不法之徒密謀叛亂者,可將告密之信投入此閣中!”


    滿朝嘩然!


    這銅匭四麵,其他三麵比起“通玄”一閣來說,都顯得太次要了。聯想到昨日羽林衛軍士因為嚼舌而被斬首,眾臣無不驚悚——這往後告密之風四起,誰還能得個安生?


    “眾卿為何驚嘩?”武則天這麽一問,滿堂突然死寂下來。


    “本宮早在三十年提出的建言十二策當中,便有廣言路一策。”武則天道,“如今創設銅匭隻為拓寬言路,聽到更多的聲音。偏聽則暗兼聽則明,眾卿難道不能理解嗎?”


    武則天這麽一說,誰還能辯駁呢?


    “本宮製令,將銅匭置到皇城則天門前。特設理匭使一員,專司每日收取銅匭信件。”武則天說道,“另外,凡在朝廷命官不得投信。這是本宮賜予尋常百姓的特權。即日起眾愛卿務必都要潔身自好,接受百姓萬民的監督。”


    所有官員無不驚愕莫名,有的甚至冷汗直下——自古以來皆是民不與官爭,難不成打從今日起,當官的還都得怕了平民百姓?


    “此外。”武則天的聲音突然一下提高,“銅匭鑄造不易,暫隻設於神都皇宮則天門前。若地方州縣的百姓想要來京進諫或是告密者,州官縣令不許盤問,必須安排驛馬將其送往神都,將由本宮親自接見當麵問話。沿途驛站必須視其為五品官員殷勤招待不得有誤。若州官縣令或驛丞人等膽敢阻撓或是輕慢者,以阻塞言路欺君之罪嚴加懲處!……凡告密者一經查實,必有重賞;若查無其事,原路送回不問其過——眾卿當中還有未聽明白的,且看製書便了。”


    滿場鴉雀無聲。


    武則天今天的話說得太硬了,根本就不是平常那種議政商量的口吻,完全是一種不容置疑、獨斷專行的強橫態度。這在武則天的執政生活涯當中,是極其少見的。一直以來,武則天執政的朝堂從來都不是一言堂,文武百官暢所欲言才是常態。


    薛紹和文武大臣們都已明了,她就是要用這種“一反常態”,表明她推行“匭檢製度”的強硬決心。在這件事情上誰再要提出異議,那都是一點用處都沒有了。


    ……


    散朝之後,文武百官全都默不出聲的走出朝堂,腳步匆匆的各自散去。一股人人自危的恐怖氣息,悄然彌漫起來。


    薛紹回到兵部官署,獨自呆坐了半晌。王昱本來有點公務想要匯報,見薛紹神情大異於平常,都不敢進來叨擾。


    直到姚元崇闖了進來。


    “尚書,屬下方才途經則天門,見到好大一個銅器置於路中,無數人圍觀議論紛紛,是何用意?”


    姚元崇方才奉命去了洛水大營辦理軍務沒上早朝,因而有此一問。


    薛紹便將銅匭簡單的向他介紹了一下。


    姚元崇目瞪口呆,“如此一來,豈不是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薛紹點了點頭,“說不定此刻就已經有人朝銅匭當中投入了匿名信件,檢舉你我二人有不法不臣之舉。”


    姚元崇苦笑不已,“不至於吧?”


    薛紹笑了一笑,“在朝為官者,誰沒有一兩個冤家對頭?就算是個老好人,那也架不住居心叵測之人的嫉妒和算計。我看哪,這以後沒人能得安寧。君臣之間、同僚之間再也不複往日的尊重與信任。”


    “唉……”姚元崇連連歎息,小聲道,“太後是覺得,反對她的人實在太多了吧?”


    薛紹默認了姚元崇的說法,同樣壓低了聲音,小聲道:“女主當權,為世俗所不容。至從先帝駕崩後,太後權勢如日中天,反對她的人也就越來越多了。此前的揚州兵變和裴炎逼宮,就已是震驚天下。此後揚州兵變平定了裴炎也身敗名裂了,太後仍舊迫於宰相和朝臣的壓力,有過一次暫時退位還政於帝的舉動。雖然過了不到兩個月她又重新臨朝稱製了,但馬上又有則天門行刺。此外,朝臣和仕子上書議論讓她交出權力退回內廷的奏疏,那幾乎是每天都有。麵對如此強大、遍布朝野、在明在暗的諸多反對力量,太後如果不做出一點反擊,那她就真的不是那個執政大唐數十年的武太後了。”


    “聽尚書這麽一說,換作是屬下,若不想坐以待斃也必然會有所反擊的行動。”姚元崇說到這裏眉頭緊緊皺起,“但是,如此鼓勵告密之風,終究是……”


    “別說了。”薛紹擺了擺手,“你我在此議論,已經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這次太後的態度之強硬,始無前例。”


    “那我們以後,該要如何是好?”姚元崇頗為擔憂。


    薛紹擰眉沉思了片刻,說道:“方才我們說了許多,核心便是,太後要對付的隻是那些反對她的力量。”


    姚元崇微微一驚,看向薛紹的眼神當中流露出一絲恐懼的神色。


    薛紹知道他想到了什麽。


    最想反對武則天執政的,當然是目前的李唐皇族——而薛紹本人,不也是李唐皇室的外戚之一員嗎?


    “我不會有事。”薛紹很淡定的看著姚元崇,語氣輕鬆,但斬釘截鐵,“你也不會。”


    ……


    數日後,第一棕由銅匭揭發的重大案件,驚動朝野。


    事情的起因是,有人向銅匭裏麵投信檢舉一位朝臣,曾在揚州徐|敬業叛亂時幫他打造了很多兵器。武則天親自拆視的信件,得到信報之後馬上就命令第一任“理匭使”索元禮馬上督辦此案。


    說起來有點讓人哭笑不得,第一個因銅匭檢舉而被查的官員,就是進獻銅匭那個——魚保家。


    這人大抵可以算是一個“發明家”,特別擅長製作各種精巧機關和打造刀具器物。此前進獻銅匭,他大獲武則天的讚賞一夜之間平步青雲加官進爵。一時間風光無比。但他肯定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第一個因銅匭而落馬,並且是第一次“享受”酷吏優待的先行者。


    索元禮第一次奉命查案,表現得熱情萬丈誌在必得。他馬上把魚保家給捉了來。


    魚保家當然是抵死不肯承認曾經給徐|敬業打造兵器了。但是索元禮顯然不是一般的司法官員,他有自己的一套問案的獨特法門。


    這個“獨特法門”目前知道的人不多,薛紹也是聽了一個協同索元禮辦案的千騎衛士私下說了,方才了解到其中的細節。


    索元禮可能是想存心挖苦一下魚保家這個發明家,他也新發明了一個專門用來審訊人犯的“鐵籠”。這個鐵籠子剛好可以裝進一個人頭。隻要將犯人將頭一伸進去,就從鐵籠子預留的孔洞裏插進木楔子,去插犯人的眼耳鼻嘴。問一聲不招,就插進一根木楔子,血水橫流生不如死!


    這鐵籠頭還可以用繩子拉拽縮緊,直接可以把人頭壓到腦漿迸裂當場死亡。


    魚保家還沒等到插木楔子,就已經乖乖招認了自己的罪行。


    索元禮因此非常滿意自己的這個新發明,並給自己這一套“嚴刑逼供”的審案新手法取了一個響當當的名號,美其名曰——“獄持”。


    其實在動用“獄持”之前,索元禮還用了另一個審案法寶,同樣也有個響當當的名號,叫——“宿囚”。


    說白了,就是精神折磨。


    魚保家剛被捉來的時候,索元禮把他關進一個漆黑的小牢房裏,不給飯吃不給水喝,日夜派人輪番問話絮絮叨叨說個沒完。魚保家困了想睡覺,索元禮就派人在他耳邊敲鑼打鼓,死活不讓他睡著。


    如此三番折磨了還不到兩日,魚保家徹底崩潰,都已跪地哭求索元禮給他一個痛快。要不是索元禮急於試驗他壓箱底的“鐵籠”法寶,魚保家怎麽可能熬過“宿囚”這一關?


    雖然薛紹對曆史上武周一朝的酷吏之狠毒早有心理準備,但是索元禮的窮極惡毒,還是讓薛紹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試想,如果是自己遭受了“宿囚”和“獄持”的輪番折磨,又能挺得過幾日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極品駙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蕭玄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蕭玄武並收藏極品駙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