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璋見這景象也是甚覺驚奇:“這麽大的孔明燈倒是不常見。”


    從他的語氣中感受到些許讚譽,孟玔露出笑意,道:“父君,這才隻是開始,您看。”他攤手指向前方,隻見先前的燈徐徐嫋嫋的升起半空之後,王宮附近的地方緊接著又跟著升上來幾個,各個展示著不同的福語,這些燈越往後升的越多,目光能看到的最遠的地方,也開始出現了星星點點的亮光緩緩升行,目測一直延展到方圓幾十裏之的地方,滿目皆看得見。


    這幅罕見的景象,不用說定是話費了不少功夫的,孟璋很受用,問道:“這是何意?”


    “這是為父君、為餘姚祈福的明燈,現在全城的百姓都在為您放燈祈福呢!”他說道。


    孟璋聞聽不語,似有顧慮,孟玔知道他是擔心因這事而擾民,便補充道:“全部由四皇帝精心安排,並未用一寸民脂民膏,放燈人皆有相對的補貼,這燈造價不大,更何況又能帶動製燈人等小商販的生意,是個好事,父君大可以放心!”


    孟璋一晚上麵無喜色,現在到底是露出了幾絲悅色,孟玔瞧出來也是感到一陣輕鬆,前一個月就叫孟禎去準備這事,到底功夫沒有白費。想到這裏,他轉身目尋孟禎,意欲給他一個讚賞的表情,卻環顧了四周未找到他的身影。


    四貝子被金葵哄的好了,早已帶回宴席上,好在今晚又回來了,四貝子看著滿空的明燈,笑的合不攏嘴,直拍著手叫好看。


    夏季夜長,宴開始的晚,結束的夜也晚,待到回去的時候,已經過了亥時許久。


    羲謠略感疲乏的邁著步子回行,正走到西側院附近小花園的時候,突然被人拉住了胳膊,借著園裏亭子上微弱的燈光細瞧才看得出是孟禎。


    他不由分說的拉著她就往小花園的涼亭裏走,手勁大到根本沒有掙脫的可能。


    幾乎是連拖帶拽的被拉過來,有那麽幾刻她甚至都覺得被他脫得腳都離開了地麵一樣,好像帶著不小的火氣!是有什麽事兒惹怒了他嗎?她從前想到尾,想的一頭霧水也愣是沒能想得起來到底因為什麽事得罪了他。


    “郡王今天是怎麽了?有什麽事可以叫慧生來傳話,這樣突然就將我拉到這裏,是有什麽急事嗎?”她揉捏著被他拽的生疼的胳膊,不明就裏的問道。


    孟禎騰地被她問的生出了一團火氣,看著她的眼睛裏泛著灼灼烈焰,看的她不禁猛地往後退了一小步,她還未曾從他眼睛裏看到過這樣的眼神,從前總是覺得他對他不苟言笑,卻從不像今日這樣目露怒光。


    像是真的生氣了。


    可是他倒是說啊,是因為什麽生氣啊,她不禁又湧上一股急躁,又不敢再張口追問。


    他距離她一丈開餘,兩個人就這麽目目相覷著。


    她到底長不長心?他處處幫她護著她,她卻用一襲布袍將他的母妃置於危險的境地!


    就算她不知道她是他的母親,她什麽時候學會這樣能裝會演了?她果然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大概連她自己也不曾察覺吧?


    他逆天而行,將許多事情發生了扭轉,他救了她,使她不必再在此生過暗無天日的生活,究竟是不是個錯誤的選擇?


    前世他的母親直接被孟玔他們逼的隨了父君去殉葬。


    而今他們還是不打算放過她,孟玔通過王妃的手,又利用了羲謠來擴大負麵的傳聞,借此削弱大皇兄的勢力,還有他和他一母而生的哥哥孟璨的勢力,以此穩穩的獲得儲君之位。


    皇兄將前路鋪的萬無一失,不僅走著腳下的路,還要看著眼前的路,雖然他和孟璨不是他第一競爭對象,甚至如今都從未站在與他們齊平的位置,但是他還是提早想到了以後,打算未雨綢繆!


    孟禎想的沒錯,他母妃唯孟璋的意思是從,孟璋屬意孟瑄接位,她也定是會遵從他的意思,


    若是孟璋退位之後,按說皇帝執掌的兩黃旗大軍,就會自然順延由皇後所執掌,現在代妃娘娘位同皇後,往後定會將手中的大權交予孟禎兄弟二人,這樣一來,不管他們兄弟二人是否交給孟瑄或是自己執掌,都會對孟玔來說造成莫大的威脅。


    不論前世還是今生,孟禎知道,他的母妃始終都是一個無辜的受牽連者,一個利用品犧牲品,更成了一個假想敵。


    眼前孟瑄、代妃、孟璨和孟禎兄弟,對於孟玔來說,都是一條船上的一個利益共同體,稍微一觸碰,便會燃起他的力量無法熄滅的巨焰,他會在這巨焰燃燒之前就將他們熄滅在萌芽中。


    他注視著她,仿佛在對她說,這些,你大概就算是知道,也隻是一知半解吧!


    然而,婉婉皇後與孟玔無疑會在同一個戰壕裏,相互扶持。


    而她,她是她的堂妹,又能作何選擇呢?大概隻能如此吧!他和她前世沒有過多的恩怨交集,今世卻已然被無形的巨浪分成了對立麵。


    他該何去何從?他就這樣為了她這個丫頭放棄他今世的夙願嗎?不可能!那絕對不可能!


    他瞅著她淚盈盈的眼睛,生出了些憐惜。


    轉而正了正思緒,收回差點被溫和替代了的堅毅的眼神,也早已忘了什麽時候,又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怪不得她會淚盈盈的,且是被他攥的疼了吧?


    這會兒意識到,鬆了鬆手。


    羲謠揉著酸疼的手臂,鬆了口氣。


    看到他這麽反常的樣子,她真的有些害怕了,所以才會任他抓著胳膊又不敢吱聲。


    這時候她已經猜到,許是今天酒席上的事情被他看穿了,他才會這樣生氣。畢竟孟瑄是他的大皇兄,或許孟玔王爺將權勢看的更重,而眼前的和碩郡王卻將兄弟情誼看的更加重要吧!他是看出了他要使得孟瑄不利,所以才會這麽怒火中燒……


    等到回到了自己的寢院,已是二更時分了。


    本來疲乏心累加上困頓勞乏,應是睡意深濃的時候,她卻是絲毫睡意也沒有。


    剛才孟禎的話,一遍一遍的在腦中回蕩,心中翻攪著無數條小蛇似乎在噬咬她的五髒。她不知道為什麽此刻會有如此難受的心情,這是從前粗枝大葉的她不曾有過的感覺。


    她仿佛也開始心思細膩了起來,也開始為別人的事情而影響著自己的喜怒哀樂。


    “董羲謠!往後再有關於我母妃的事情,你就算是看著旁人去做,也不要自己插手!”他沒有喚她皇嫂,居然直呼她的名字?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裏帶著怨念,還有些說不清楚的什麽……讓她獨自躺在榻上一想再想,那眼神裏,似乎還應該是有……失望?她想不清楚,但應該是失望。


    她更不明白,事情已經做了,起初儼然也沒有太多的感覺,而怎麽如今卻開始燒心起來。


    畢竟,孟禎救過他的命,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助過她,就是因為這個吧!她才會在這樣的時刻,在知道她花了心思鋪排的人,竟然是他的母妃的時候,才會這樣難過。


    這個時候,她才縷清了些許關係,原來她和孟禎是對立的。


    在這裏,任何人之間的關係甚是微妙,你可能心下裏十分欣賞、親近一個人,就比如今天的代娘娘,而你卻不得不設法去做使她不利的事情!


    夜寧星稀,千盞飛燈開始燃盡回落,一切回到了夜本有的寧靜祥和。


    貝子院裏傳出了細弱的哼唱聲:“睡呀,睡呀,我的寶貝,風兒輕輕,水兒瑩瑩……”金葵拍撫著四貝子,哄他早日入睡。


    四貝子因為今日的熱鬧有趣而比往常添了幾分精神,現在雖然被溫和的安眠曲兒包圍著,也隻漸漸蒙上了幾絲睡意而已。


    小孩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打了幾個滾兒,又想起了他的娘親,問道:“葵姑姑,娘親什麽時候能回來?”金葵忍下一股鼻酸,道:“快了,就快回來了。”接著唱到:“娘的寶貝兒,就要入夢鄉……”


    聲音輕柔,連深夜的寧靜也不能攪擾,卻足夠撫平浮躁的心,使得孩童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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