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石墩子古橋通往田地,平時來往的人極少,就連農忙的時候也是人影稀疏。


    那少女綰了一個男子的發髻,一身麻布衫,半挽著褲腿和袖口,腳上蹬一雙草鞋,正半蹲在沒有護欄的青石橋邊。


    發間的金絲蜀錦紗帶不時被風帶起輕輕舞動,耳垂下泛著剔透水光的翡翠墜子一搖一閃,與橋下潺潺流動的碧水相映生輝。


    這是一處山腳下的活水,四周雜被叢生,流水清澈見底,正值盛夏,溫熱的風裏摻雜著濃濃的青草和水腥味。


    她發明了套魚的新法子,打算抓幾條肥魚叫陳阿大煮魚湯給他病中的阿嬤吃。


    “喂喂!真的進去了哦!”陳阿大指著水底的瓦罐驚呼。


    “嗨!陳阿大你能不能小點聲,你看小魚本來進去了又被你嚇跑了!”少女捶了一下他的胳膊,氣的站起來直跺腳。


    “噓!我們這回小聲說話!”二娃子挽起粗布衫的袖子,將瓦罐拎起來,換上新的餌料,重又投進水底。


    “什麽小聲說話!魚兒最膽小了!咱們都不說話!”少女做出捂嘴的姿勢,兩人馬上也學著她的樣子捂著嘴,示意不說話。


    幾隻肥嫩的魚兒遊近了瓦罐,六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它們。


    有一條進去了!少女睜大眼睛,連忙和他們交換驚喜的表情,幾人你戳戳我我指指你,捂著嘴不住地點頭笑,跟著又轉過身去盯著罐子,準備“收網”。


    “好哎!又抓到一條肥魚!”陳阿大對著竹籃子裏活蹦亂跳的魚兒拍手。


    少女名叫羲謠,是駱越士族主君的幺女,因為常常溜出宮玩,早就跟城西鐵匠家的二娃子還有菜農阿嬤家的陳阿大混的鐵熟了,這幾年她們可不隻發現了這一處玩耍的寶地——西麵的果林子,皓軒書院後麵的百花園等等,都是她常去光顧的地方。


    “這下可好了!老阿嬤可以美美的飽餐一頓鮮魚湯啦!”羲謠對陳阿大說道。


    “阿謠姐姐真棒!能想到用瓦罐裝食餌引魚兒!”二娃子豎著大拇指。


    “嗯嗯!我還以為這樣不行呢!沒想到抓到這麽多大魚!”陳阿大咧著嘴樂,露出一口黃牙。


    羲謠聽著誇讚,更是得意起來,揚揚頭道:“你們小瞧我了不是!還有好多本領你們還不知道呢!明天帶你們去東邊林子裏掏鳥!”


    一塊玩了這麽久,他們還沒掏過鳥呢。


    想想就刺激。


    但又有點不敢。


    “阿嬤說掏鳥會長口瘡的!”陳阿大撓著頭。


    “什麽長口瘡啊陳阿大!是掉頭發好嗎?”二娃子說。


    “不過我倒是也聽說如果女孩子掏鳥,會手生汗的。”二娃子又補充道。


    “哦?”羲謠有點遲疑了,不過細想想就算真的手流汗又有什麽,又不是斷手!左右掏鳥的樂趣占了上風。


    “那就試試看會不會真的應驗啊!”她將手中的瓦罐遞給二娃子。


    “小丫頭,可算找著你了!陸叔叔將半個城都快找遍了!”身後響起熟悉而渾厚的聲音。


    “陸叔叔!”她轉身一看。


    陸文清是父君身邊的將領,從小看著她長大。


    “我們在抓魚!”羲謠一個翻身,踩著鐙子就上了馬,坐在陸叔叔的身後,緊緊地抓住陸叔叔的錦衫:“早知道叔叔找我,我就事先跟你說去哪裏了!可是我不知道你要找我啊!”


    陸文清哭笑不得的搖搖頭,道:“抓好了啊!”說著揮起馬韁。


    一路耳邊風聲呼嘯,不一會兒就到了。


    “陸叔叔!你這麽急的找阿謠,是父君有什麽急事嗎?”下了馬,羲謠小手拉著陸文清的袖口,問道。


    “具體什麽事,陸叔叔也不好說,見了你父君就知道了。”他回答。


    看見劉媽媽早已候在前院,羲謠的心開始有點七上八下——完了!這次偷偷溜出去玩,定是闔宮上下都知道了。


    “主君和娘娘等殿下等的急呢,先過去吧,晚些再給你換衣服。”劉媽媽說道。


    她乖乖點頭,隨著劉媽媽進了正殿。


    庶母蘇姬和父君端坐堂上,臉色很難看。


    “為父叫你陸叔叔找了你這麽久,可算找到你了,這麽大的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注意點形象,見天的溜出去和些男孩子一起瘋玩,成何體統!”董騫緊皺著眉頭。


    獵牧民族的後代,講究少。


    可是董騫看見她腳上那裹滿泥巴的髒草鞋,還有挽了一半的褲腳,站立不安縮著腳趾頭的樣子,還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哪還有個公主的樣子。


    “好了,說正事吧。”蘇姬忙起身將她拉過去攬在身邊,做出對她很好的樣子,跟著眼角抹上一絲笑,說道:“明日你準備一下,後天啟程去往你婉婉姐姐那裏去和她作伴兒。”


    婉婉是她的堂姐,嫁到餘堯國已經有七年之久了,為什麽突然要她去那裏?還如此匆忙?


    “因為信件途中出了點問題,咱們收到消息的時間拖遲了半月,所以行程就緊張了。”蘇姬接著補充。


    還不等她反應過來,蘇姬又接著說道:“為母給你定下了姻親,對方是餘堯國九黎士族的端親王孟玔。”


    “孟玔?”她不禁脫口而出,語氣裏充滿驚訝。


    孟玔是婉婉的夫君,她要嫁給她的姐夫了?


    董騫道:“這次時間緊促,也是基於特殊情況,冊封的日子在即,咱們若是趕不上這個日子,誤了吉辰可是大事,所以,阿謠若能識得大體,為父也就欣慰了。”


    父親的話,她聽得半懂不懂。


    但是姻親大事,從來都講究的是父母命,媒妁言,這道理她是懂得。


    父親也開口了,看來這事兒是定下了。


    她要嫁人了?


    她還是個十三歲的少女而已,還有一心使不完的玩勁兒。


    明天就要走了,和陳阿大、二娃子說好的掏鳥怎麽辦?陳阿大相依為命的老阿麽還在病中,他以後的生活會怎麽樣?婉婉姐自從遠嫁,就鮮少回來,她走了,果林子百草園,還有這每一個地磚都被她赤腳數著踩過,雖不寬敞奢華,卻伴隨著她所有溫暖記憶的皇宮大院......還不知道以後能不能見得著!


    她回到自己的廂房裏,捧著手中的婚書,火紅的錦緞書麵,燙金的婚約字樣,給她一種沉甸甸的感覺。


    她知道,他們這些被大虞王朝管製下的屬國裏麵,孟玔算是屈指可數的大將軍,他驍勇善戰,足智多謀,年紀輕輕的時候,就跟著餘堯國九黎士族的主君孟璋戎馬四方,是難得的將相之才,也是最有希望接替孟璋掌管餘堯國的親王。


    許多屬國都紛紛的要將女兒嫁給他。


    他雖然好,但是他畢竟年長了她二十四歲,怎麽都不會是個單純的聯姻吧?


    她知道事情不簡單,卻又不懂!她捶捶腦仁,可是這次即使把腦仁錘的痛了,也還是不懂。


    一切也太突然了!


    月掛三竿,蘇姬和董騫並躺著,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兒。


    “主君,謠公主不懂規矩,去了那裏會不會適得其反呢?”她問。


    “不會的,阿謠雖然調皮任性,畢竟隻是因為她年紀還小,再說,這孩子聰穎有餘,假以時日定會為丹丘帶來福音的。”


    話雖如此,董騫心裏卻暗自無奈,他駱越士族執掌的北丹丘,如今進入了大旱之年,還要定期拿出高於以往幾倍的供賦上交給大虞,若不與其他的屬國相互聯合,被刮空拖垮是早晚的事,加之西南的玄涼士族對他們虎視眈眈,駱越士族到了史上最為風雨飄搖的時候。


    近幾年,餘堯國九黎士族拿下了對大虞死忠的幾個屬國,又一舉打下了南疆,正呈蓬勃向上的態勢,眾屬國紛紛與之聯姻,本來早已嫁過去的婉婉公主,至今卻未育子嗣,若非如此,他又怎麽會舍得將他的愛女嫁給大她二十四歲的孟玔?


    “但願以後,阿謠與婉婉攜手共謀,幫咱們駱越士族渡過難關......隻是,孟玔比謠兒大了許多,我這做父親的,總是覺得有些愧對謠兒。”董騫道。


    “孟玔雖然年長咱們阿謠許多,但不論人才、身世還是前途來說都是一等好的,另外,這幾年向孟玔約親失敗的屬國公主,一個比一個身份尊貴,年少優秀,咱們能順利訂下姻約,也是好事,主君寬心吧。”


    蘇姬嘴上這樣說,心裏可不是這樣想的,那個孟玔就那麽有能耐?這都快十年過去了,從他父親孟璋開始,九黎孟氏一族戎馬沙場一輩子。


    現在不還是圍著大虞繞圈圈嗎?


    現在為止,也就隻是打下了些邊邊角角而已。


    大虞就是再潰爛,那瘦死的駱駝總比馬要大,國基還穩著呢。


    她就不信他們能折騰出個新紀元來。


    幸好她的小滿前兩年嫁給了隴安士族年輕又飽學的主君江衣恒,不然按照年齡長幼擇選,今日嫁過去的極有可能就是小滿了。孟玔年齡又大,還左不過是個隻懂騎馬布陣的武君而已,怎能和文通武精,相貌堂堂的衣恒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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