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裏一時靜謐無聲,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


    男人微微將手背到身後,全身戒備著,他不認識這個人,而看起來小姐也不像是歡迎的樣子。


    那麽,就是敵人。


    他慢慢地,慢慢地,在庭院裏兩個人都沒注意到的角落裏,弓起了身子。像是被人馴養了的豹子,隻待主人一聲令下,就能毫不顧惜的撲向敵人,撕裂她的喉嚨。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庭院口的那個人,眼中滿是敵意。


    三更天,夜更黑了。庭院裏沒有點燈,黑黢黢的,即使仔細看,也隻能看見一個隱約的輪廓。


    似乎連風都不再眷戀這裏,在密密的黑暗裏,似乎連時間都靜止了,所有人都遺忘了這裏。


    男人站在餘萍的身後,雖然也不過是比那個人要好一些的,清楚一些的輪廓。但是他就是覺得小姐的全身好似都僵硬了一般,平時不過是冷漠,而現在,卻好像置身於數九寒冬,再也不會解凍了。


    他很清楚的感覺到,小姐恨那個人。


    那種濃烈的,卻又狠狠壓抑起來的,馬上就要爆發的恨意。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小姐,似乎馬上就要瘋狂的咆哮,但是卻又壓抑到了極點,矛盾至極。


    “你先下去吧。”男人聽見餘萍這樣說,他遲疑了一下,但是服從命令的天性讓他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他警惕的看了一眼那個人,慢慢退下了。


    “果然是你。”餘萍的聲音好似完全沒有被突然造訪的訝異,有的隻是淡然。但是兩個人都知道,那不過是餘萍裝出來的表象,她們互相仇恨彼此,恨不得對方死了才好。


    “餘小姐算無遺策,連人心都被你玩弄於鼓掌之間,猜到是我,也不奇怪。”葉秋秋嘴裏雖然說著誇讚的話,但是任誰都聽出來其中的諷刺意味。


    餘萍的腳趾在鞋子裏來回移動著,縮在袖子裏的手指也是一刻不停的撫摸著鐲子,可臉上依然是不動聲色。她心中恨極,可說出來的話依然是不鹹不淡,但卻直戳對麵人的心口,“聽說葉夫人與齊王爺伉儷情深,讓人羨慕得很呢。”


    葉秋秋猛地握緊了手,咬牙切齒,她現在隻慶幸天黑無燈,對麵人看不見她的表情。


    她剛想開口,扳回一局,就聽見對麵餘萍又問了一個讓她啞口無言的問題,“父母在,不遠遊。葉姑娘倒是不顧惜家中老父老母,來了這麽遠的地方,也不為家裏兩位老人想想。”


    葉秋秋咬牙,“你不也是如此,你不是也來了,你有什麽資格說我!”


    餘萍隻是冷笑,並不回話。


    葉秋秋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將要從嘴裏吐出來的傷人話咽了回去。她重新高昂起頭顱,在餘萍麵前炫耀著,她那少的可憐的勝利感。


    餘萍拿起之前被風吹滅的燭台,將其重新點燃,舉著它,慢慢走近了葉秋秋。


    她麵目冷肅,定定的看著眼前強裝鎮定的葉秋秋,緩聲開口,“安野呢?”


    葉秋秋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來,可能是餘萍不再緊抓著之前那幾點不放讓她鬆了口氣吧。她仰起頭,用近乎無禮的姿態看著餘萍,嗤笑開口,“嗬,餘萍你這是在關心一個男人嗎?”


    餘萍神色冷漠,依舊隻是看著葉秋秋。


    葉秋秋微微咬了一下下唇,才不甘開口,“不過是一點迷藥,再過一會兒,他想必就會回來了。”


    餘萍點點頭,不再說話,轉身就走。葉秋秋看著餘萍毫不留戀的樣子,神色微微有些猙獰,她能感覺到,餘萍看不起她,她在蔑視她。


    幾乎是連想都沒想,她向前踏了一步,高聲說道:“餘萍,你連問都不問,他在哪麽?”


    餘萍腳步頓住,可馬上,她就繼續向前走,再沒有為她的任何話停留了。


    她知道她說的“他”是誰,可是現在她已經不想再知道了,因為,隻要某人死了,她自然就知道了某人千方百計想要隱藏的秘密。


    葉秋秋神色猙獰,“餘萍,你還說你愛他,我看你根本就不配說愛這個字。你這個比石頭還冷還硬的人,你根本沒有心!”


    餘萍腳步不頓,似乎根本沒聽到葉秋秋在說什麽,很快就走到房門麵前,走了進去,將身後的人徹底關在外麵。


    “餘萍!你枉費他如此對你,你枉費他一片真心,隻有我愛他!”


    “他的仇,我來報!”


    葉秋秋喘著粗氣,捂住嘴,慢慢流下淚來,她覺得她的心很痛。為了他,為了自己。


    餘萍進了屋子,並沒有繼續向屋內走。她隻是靜靜靠著門,側耳聽著葉秋秋的喊聲,麵無表情,可是手中的燭台卻慢慢越握越緊。


    有微微的抽泣聲,之後是淩亂的腳步聲,最後徹底的沒了聲息,一切歸於靜寂。


    餘萍慢慢滑坐在地上,環抱住了自己。


    她的頭埋在膝蓋裏,雙臂緊緊勒著膝蓋,每當她沒有安全感之時,她都用這種姿勢,仿佛有誰在抱著她一樣,抱得是那樣緊。


    緊緊的,永遠也不會放開她,永遠保護她。


    她真羨慕葉秋秋啊,她是那樣的率性與自然,有任何想說的話都可以說出來,不用擔心任何後果。因為總是有人保護她啊,她做的一切禍事都有人幫她承擔,幫她扛下來。


    她有哥哥,有父親,有母親。他們都會保護她,無條件的相信她。


    可是她永遠也無法像葉秋秋那樣,她從出生開始就注定了她的命運。她不是為了自己而活著,她為了她的弟弟,她母親的願望,以及其他人對她所有的奢求。


    她的母親總是看著她歎氣,對她說:“萍兒,你為什麽不是一個男孩子。”


    而其他的人也對著她歎氣,“殿下,您如此優秀,為什麽卻不是男兒呢。”


    她隻能讓自己更優秀,其它的女孩子在繡花下棋時,她在背書,她在學習策論,她在揣摩人心,她在約束自己從不浪費時間去做任何玩樂的事。


    但是,對著她歎氣的人好似越來越多了。


    她不懂他們為什麽歎氣,明明她越來越優秀,可好像人的貪婪是永無止境的。


    她比男人更優秀,比男人更強硬,那些年她甚至不知道該怎樣以一個女子的身份來活著。


    到最後,除了她的弟弟,她惶恐,厭惡一切男人,因為她知道了她是要嫁人的,可她內心已經把自己當成一個男人了。


    她甚至想過,等她幫助自己的弟弟走上至高位,她就出家為尼好了。


    可是,他出現了。


    她怎麽可能不愛他。


    她把所有的,愛一個人的力量,都傾注在了一個人身上。


    當時她隻想著,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讓她如此痛心斷腸,又甘之如飴了。


    可是,那個蠢貨,讓她失望了。


    她搖搖晃晃的站起,將自己投向床鋪,連衣服也不換,鞋子也不脫,就那樣趴在床上,閉上眼,任自己就這樣進入夢鄉。


    我在做夢,餘萍這樣想。可她雖然知道,卻沒辦法讓自己醒過來。


    她慢慢向前走著,看著左右,可惜的是周圍被白茫茫的霧氣包圍著,什麽也看不清。


    她聞到了花的香氣,她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覺,但是她依然向著那個傳來香氣的方向走去。


    這裏很熟悉,熟悉到餘萍覺得自己在這裏走了無數次,她甚至覺得即使閉上眼她也能不摔跤的繼續走。可是若說這裏是哪,她又說不上來,好像她的腦海裏的一切也跟著這霧氣,變得朦朦朧朧了。


    在長長的,鵝卵石鋪著的小道上,仿佛永遠也沒有盡頭一般。


    可是餘萍不害怕,這是在夢裏啊,誰也不能傷害我啊。我是獨自一人,但是我不覺得孤單,我喜歡做夢。


    那是一棵高大的木槿樹,至少也有十幾年的樹齡了。而在那棵樹出現在餘萍的視線內,周圍的霧氣就慢慢一絲一絲散了開來。


    餘萍心裏好奇,而在夢裏她也有平時絕不會那麽旺盛的好奇心,她慢慢走上前,想要撫摸那樹幹。


    就在她走進木槿樹的範圍內,有無數的花瓣劈頭蓋臉的向著餘萍砸了下來。不是誇張,真的是砸,那花瓣多的甚至讓餘萍無法睜開眼,就連呼吸也小心翼翼,就怕不小心吸到了花瓣。


    餘萍有些惱怒,是誰這麽討厭,不光進了她的夢裏,還用花瓣砸她。


    她用手護著眼,抬起頭想要看樹上的什麽人。


    有清朗的聲音從樹上傳來,“有美一人,婉如清揚。妍姿巧笑,和媚心腸。”


    說完了這句詩,上麵的聲音停了一下,繼續說道:“你這麽美,連花都配不上你了。可是,我真是想不出來還有什麽能配襯上你的了。”


    花瓣終於不再落下,餘萍覷著縫隙,抬頭看向樹上人,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誰!


    可是這樹明明不高,但那個人就如同遠在天邊一般,看不真切,餘萍隻能朦朦朧朧地看見那人白色的衣角,聽見那個人的聲音,“阿萍,你喜歡嗎?阿萍?你喜歡這些嗎?你喜歡嗎?你喜歡……”


    之後那個聲音就擾人的一直喃喃著,餘萍心中忽的一陣火氣,即使在夢中也無法壓抑。她抬起腳,狠狠踹上了樹幹,尖聲喊道:“閉嘴,閉嘴!”


    木槿樹被她踹的撲簌簌的開始掉下花瓣,被餘萍惱怒地揮開,她現在已經無法思考了,她隻想讓那個惱人的聲音閉嘴。


    “阿萍,阿萍!”


    餘萍被身上的越來越重的搖晃感晃醒了,她朦朦朧朧的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麵色焦急的喊著她,“阿萍。”


    她的眼淚忽然就沒來由的流了下來,她咕噥一句,“閉嘴。”就徹底什麽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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