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鞭挾著戾氣,轉瞬已至眼前。蕭蓧提著青蕪的尾巴擋在麵前,作最後的掙紮。


    可是她明白,即使擋住了,也隻能稍微減輕一點銀鞭落下的力度,根本無法完全避開。


    她盯著越來越近的鞭梢,手中青蕪突然一動,盤了起來,如一麵肉盾,替她挨了這一擊。


    這一鞭抽在青蕪身上,蕭蓧忽覺胸口一陣鈍痛,哇地吐出血來,接連倒退了好幾步。


    麵前少女看似嬌蠻,一手軟鞭卻使得出神入化,讓人防不勝防。


    蕭蓧看她方才那招使得精妙,亦攥緊了青蛇,暗道,難得遇上使鞭高手,可要逮住機會跟她多學學。


    青蛇心有靈犀,恢複了軟鞭模樣,順從地按照她心內所想而動。


    少女見她現學現用,驚訝不已,趕忙加快了揮鞭的速度,招式也用得愈發繁雜難以捉摸。蕭蓧身上開始出現鞭痕,一道又一道,直到衣衫上布滿血漬。


    好在她從小就不是個省油的燈,時常受傷,身上難得有全部完好的時候,故尋常皮肉之苦一時半會也奈何不了她。


    挨了半天打,她終於發現事情不對。這位宮主顯然與阿歡是老熟人了,雖然不知二人過往之事,但她一眼就能看出他們關係親密,甚至於阿歡而言,她自己才更是個外人。


    她與阿歡生死相連,阿歡絕不可能害她性命。那麽現下的景況,就不難解釋了。


    她本身實力太弱,趁著蕭家亂成一鍋粥的這幾日,便被送到此處進行短期特訓。


    念及此,蕭蓧身形慢了半拍,又挨上一鞭。


    “看你的反應,怕是已經意識到了。”少女站定,一手提著鞭柄,一手撚過鞭梢道,“如此我也不必浪費時間同你解釋了。”


    “等等!”少女話音剛落就擺開一個起手姿勢,蕭蓧慌忙跳腳道,“你就浪費個幾鞭子的工夫,告訴我你叫什麽可好?”


    少女停在揮起的動作上,一雙紅瞳直勾勾盯著她道:“我乃明月宮主魏長歆。”


    蕭蓧還想問問她都是些什麽字,但話到嘴邊,記起自己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忙把問題咽回了肚裏。


    見她不再多言,魏長歆也不打個招呼,銀鞭複狠狠落下。


    蕭蓧擺手大叫上躥下跳,打著打著,時間溜得飛快。


    城郊小屋內,裴衣躺在木板床上,望著上方質地粗劣的白帳子,好看的眉微微皺起。


    她心裏明白,原本守在院子裏的那個高瘦男子早已離開,不知去了什麽地方。若要逃跑,眼下是最佳時機。可她隻是靜靜躺著,半步也未離開這個小木屋。


    “時間過得好慢!”她幽幽歎息。


    高瘦男子先前進來兩次,喂了她兩回粥飯。她不知道他叫什麽,也不敢開口問他。第一次見到他時,他來到床榻前,突然將麵上的黑布巾扯下來,嚇得她慘白著一張臉都忘了尖叫。


    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那麽可怖又詭異的容貌,皺紋與傷痕交織,幹癟如同老屍。可是他偏偏有一層薄薄的、長不盈寸的黑發,宛如番僧,身影亦絲毫不見老態。


    誰見到這樣的人,都會覺得是怪物。


    於是她暗自警惕著,送來的粥都要以銀簪子試過才肯用。


    終於,她躺得有些受不了了,起身向門口走去。


    春風細細,紅日傾斜,院子內並排的五棵棗樹枝葉沙沙作響。


    她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她分明記得,那個人臨走之前,院子內隻有三棵棗樹……


    阿歡站在風華樓對麵的湯包館前,有風拂動帽簷的帷布,他細長手指下意識搭在腰際懸著的劍柄上。


    掌櫃見這江湖人打扮的瘦子在門口站了小半個時辰,嚴重影響生意,忍不住走過去道:“我說這位好漢,你也不買包子,光楞在這兒幹什麽呢?客人都被你嚇跑了!”


    阿歡好似壓根沒有聽到。正在這時,風華樓內走出個滿身貴氣衣著卻稀鬆平常的弱冠男子。他四下裏張望了番,瞧見阿歡後徑直就向他而去。


    此人樣貌清秀俊朗,唇紅齒白,懸膽鼻子桃花眼,左邊嘴角一粒小小的黑痣,使得其顰笑間多出幾分陰柔與邪氣。


    阿歡冷哼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男子聞言亦嘲笑他道:“也不看看你現下什麽德行!”


    “堂堂親王流連青樓……”阿歡轉身邊走,舉止間無不透著鄙夷,“隨我來。你不是沒見過風華樓的花魁嗎?今兒讓你開開眼界。”


    弱冠男子走得好好的,聽了他的口氣愣是渾身泛起了雞皮疙瘩。


    “你說你,因出言不遜被曆代皇帝判了多少次極刑,怎麽就是改不掉呢?”男子做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來。


    阿歡笑了一聲:“因為兒女情長,你被處死的次數也不比我少,你倒長了記性?”


    “咱烏鴉別笑豬黑!”男子吃癟,摸摸鼻子,假咳兩聲轉移話題,“可惜啊,女人再美,有什麽用?對於我們這種異類而言,隻能圖一時開心。當她們發現一二十年後,我還是這個樣子,半點也不會老去……什麽山盟海誓都會變成浮雲,她們甚至寧可自盡都不願留在我身邊。”


    “那這花魁你不要了?”阿歡難得等他絮叨完,走在路上一副半死不活樣兒。


    “要,當然要!”男子把自己胸膛拍得山響,“我趙遷愛色取之有道!你等著,我會讓她心甘情願跟我走。”


    阿歡懶得再聽他胡言亂語,早已走到了前麵。這趙遷匆匆趕上,湊到他旁邊道:“不對呀,你會這麽好心?以我一千多年積累的經驗來看……”


    “我懷疑當年,不止有兩顆丹藥。”阿歡沒有叫他猜下去,直截了當道。


    “當年我吃了一顆,你和阿歆一人半顆……煉丹師早被魏王燒成了灰,後來始皇帝去他家掘地三尺,什麽也沒翻到。怎麽會……”趙遷回憶道。


    阿歡望著他緩緩道:“區區火燒,未必就能燒死用藥之人。”


    趙遷盯著他眼睛,隻覺頭皮發麻。他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他的父親趙王時常下令以種種酷刑折磨一個少年。什麽腰斬、炮烙、五馬分屍、千刀萬剮,連行刑之人都覺慘不忍睹。可那人如何都死不了,撿回屍骨扔在囚室內,少則三月多則一年,他又能完好地被拖上行刑台。後來他才知道,這個人是阿歡。


    他父王一輩子小心,拿阿歡做了無數試驗,最終珍藏的那顆永生丹卻便宜了他。


    於是他剛即位就放走了阿歡,借著永生之力一路作死,年紀輕輕就亡了國,被砍得稀巴爛丟到山裏喂狗,一年後醒在阿歡搭的簡陋木棚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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