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鹹宮城牆之外的那條護城河邊,阿離蹭了蹭水鏡月的手心,絲沒覺得自己闖了禍。在它腳邊一丈遠的地方,那顆樹下躺了一個人——


    一身青衫,藍色的折巾帽,正是水鏡月在大街上隨手拉住的書生賭徒。


    在那之後,水鏡月去賭坊,來看決鬥,這位一直都跟著她。水鏡月自然是知道的,隻是不想理會,卻沒想到這人居然還在這裏。


    此刻,那位書生賭徒抱著右腿,倒在阿離的跟前,“哎呦哎呦”的叫喚著,似乎傷得很重。


    水鏡月蹲在他身邊,眼神很平靜,問道:“這位公子,實在抱歉得很。我帶你去看大夫,如何?”


    那位書生賭徒不叫了,連連點頭。


    周圍的人見馬的主人來了,肇事之後沒有逃逸的意思,一邊叮囑著她日後看好自己的馬,一邊幫著把書生抬到馬背上。


    不過,一位大叔剛把那書生扶起來,人群中就傳來一個聲音——“大姐姐,不是馬的錯!”


    水鏡月回頭看了過去,見說話的是個小男孩,正艱難的從人群之中擠進來。這孩子大概七八歲的樣子,聲音雖稚嫩,卻十分的清脆,在場的人都安靜下來。


    水鏡月笑了笑,俯身看他,問道:“不是這馬踢傷他的嗎?”


    小男孩仰著腦袋,伸手一指那剛剛站起來的書生,朗聲道:“是他想偷馬,馬兒才踢他的。我看見了。”


    周圍的人群聽言都是一靜,麵麵相覷的,竊竊私語的問著是不是這麽回事……然後有人開始指責那位書生不厚道,該拉住見官,之類的。


    就在這時候,人群外麵傳來傳來一個聲音:“發生什麽事了?為何在軍營外喧嘩?”


    ——卻是這邊的吵鬧引起了訓練場那邊的注意。


    水鏡月在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感覺有些不妙——


    來人是葉霓裳。


    燕京城幾乎所有人都認識這位戰功卓絕的女將軍,很快就給她讓出了路,有人給她解釋了一番現在的狀況。


    在這個過程中,葉霓裳隻看了水鏡月一眼,視線便移到了那位書生賭徒身上——


    這位書生賭徒在葉霓裳到來的時候,比水鏡月更加緊張,垂著腦袋裝死,暗暗祈禱著這位姑奶奶千萬別認出自己……


    很明顯,書生的祈禱不管用。葉霓裳微微一愣之後,然後咧嘴笑了,“這不是林府的小公子嗎?怎麽,銀子輸光了又想找人碰瓷?”


    林小公子歎了口氣,抬頭,態度十分的誠懇,道:“霓裳,我錯了。”


    葉霓裳沒理他,轉頭看水鏡月,“人我帶走,行不行?”


    水鏡月雖然不明白她為何幫自己,但扔了個麻煩,自然是樂意的。


    葉霓裳見她點頭,上前一把抓住林小公子的胳膊,提著他就走,道:“真是什麽人都敢惹啊,林府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林小公子傷了一隻腳,幾乎是被她拖著走,哪裏受得住,連連嚷嚷道:“我的腳還傷著呢!”


    “哦?原來不是裝的?”


    “會廢掉的。”


    “不是正好?省的林伯伯動手。”


    ……


    一場鬧劇結束了,眾人各自散去,水鏡月揉了揉那個幫她說話的小男孩的腦袋,本想買根糖葫蘆謝謝他,才發現自己此刻囊中空空,連一個銅板都找不到了。


    水鏡月牽著馬兒離開了,去找水鏡花開的那家藥店。


    雲國雖然強盛,但醫學方麵比中原落後很多。草原民族醫術匱乏,雲國立國之後,有心引進中原文化,自然也包括中原的醫術。但雲國建國也不過百年,與大昭朝的關係一直都很緊張,所以這方麵的進展很慢。


    當年,水鏡花走出水鏡宮,原本是接受墨千殤的提議,打算在軍營行醫的。後來,無意中聽墨千殤說起雲國的狀況,便改了主意,來了燕京。


    水鏡花的醫術深得離城宮主的真傳,又有妖魔鬼怪四醫的教導,醫術高明,不到半年的時間就在燕京城裏小有名聲。她開得那家藥店自然也很有名,也很好找。


    水鏡花開的藥店,店名仍舊叫百草堂。


    水鏡月進店的時候,前堂隻一個十七八歲的夥計,正趴在櫃台上翻著一本泛黃的書。聽見有客人進門了,他抬頭,下意識的笑了笑,問道:“客官有什麽……”


    他話說到一半就愣住了,眼睛睜大了幾分,盯著水鏡月看了許久,有些不敢相信般,試探著問道:“月姑姑?”


    水鏡月微微一愣——還是第一次有人叫她姑姑,她有些不適應,心道,這孩子還真一點都不認生。


    她笑了笑,問道:“你是宛童?”


    宛童是水鏡花救下的一個孤兒,在店裏當學徒,長了一張娃娃臉,倒是跟這名字很相符。


    之前跟貪狼和巨門見麵的時候,兩人就跟水鏡月說過這家百草堂的情況。水鏡花這些年收了兩個學徒,一個是跟巨門很像的宛童,一個是跟貪狼很像的將離。水鏡花進宮之後,這家店就靠這兩人打理了。


    宛童會認識水鏡月,自然是因為這幾人經常提起她的緣故。水鏡月的特征很明顯,很好認。


    少年人多是向往江湖的,尤其憧憬傳說中宛如天人般的江湖傳說,因為幾人添油加醋給他們講了幾件江湖故事,這兩人對這位沒見過麵的“月姑姑”十分好奇,也十分的向往。


    水鏡月叫出宛童的名字,著實讓他興奮了很久,十分熱情的請水鏡月進了後院。


    兩人剛走進後院,就聽見一陣殺豬般的慘叫聲。


    “這聲音怎麽耳熟?”水鏡月循著聲音看過去,不由微微愣了愣。


    慘叫聲傳來的方向是百草堂的病房,在水鏡月抬眼看過去的時候,病房裏的病人剛好也看向了窗外。然後,不等水鏡月回過神來,那人就咧嘴,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艱難的揮了揮手,“姑娘,真巧啊,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你也是來看病的?”


    水鏡月的眉毛跳了跳——你才有病呢?


    病房裏的病人是剛剛被阿離踢傷了的林家小公子,此刻正在接受治療。阿離那一腳估計踢得有些厲害,他的表情看著很是痛苦。為了防止他逃跑,葉霓裳在一旁幫忙按住他。


    林小公子那句話剛出口,也覺察到不對勁,剛想道個歉,那邊大夫猛然一扭他的腳腕,一陣劇痛傳來,慘叫聲又開始了。


    正了正骨頭,大夫給他上了夾板,開始包紮。


    水鏡月走了過去,問道:“他這傷很嚴重嗎?”


    那位大夫看著跟宛童差不多大,膚色微黑,麵色有些冷,顯得成熟很多。水鏡月看他這模樣,就猜到他是店裏的另一個學徒,將離。


    他沒有抬頭,一邊包紮一邊道:“骨頭沒斷,養三個月就好了。”


    宛童探著腦袋進來,道:“師兄,這位是月姑姑哦。”


    將離的手頓了頓,抬頭,看了水鏡月好一會兒,然後眨了眨眼,點頭行禮,“月姑姑好。”


    “噗。”躺在床上的林家小公子笑出了聲。


    將離淡淡的瞧了他一眼,林家小公子想起剛剛的慘痛,頓時禁了聲。


    宛童看水鏡月,問道:“這位林公子是月姑姑的朋友?”


    水鏡月聳聳肩,“不是。不過,他這傷是我弄的。”


    宛童一驚。將離淡定道:“月姑姑放心。他這傷不重,本來也沒那麽痛,林公子叫那麽慘,隻是他自己太沒用。”


    水鏡月忍著笑點頭,“嗯,我不擔心。”


    將離治完了傷,收拾了醫藥箱,起身,道:“月姑姑吃飯了嗎?我去做飯,你稍等一會兒,馬上就好。”


    他說著,提著藥箱就出門了,跨門檻的時候還差點絆倒了……


    宛童在他走後忍不住偷笑,“師兄還真是一點都不誠實。”


    林家小公子看向水鏡月,有些詫異,問道:“姑娘,他們為什麽管你叫姑姑?”


    水鏡月沒有回答,倒是葉霓裳,笑吟吟道:“小澤,這位月姑娘,是這家店主人的妹妹。”


    葉霓裳又看向水鏡月,指了指身邊這位林家小公子,道:“他叫林澤,父親是內閣大學士,家教嚴格。若是讓他父親知道今日的事,非得把他這雙腳真打殘了不可。所以,這兩個月就在這裏住下了。”


    水鏡月並不在意,道:“這裏可不歸我管。”


    葉霓裳挑眉一笑,道:“忘了告訴你,林澤有個妹妹,今年剛滿十八,聽說已經準備入宮了。”


    水鏡月微微一愣,想了會兒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皺了皺眉,“你是故意的?”


    葉霓裳道:“是又如何?”


    水鏡月看著她,淡淡笑了,“謝謝你。”


    葉霓裳:“謝什麽?”


    水鏡月:“很多。比如說,告訴我你們的皇帝陛下還想選妃子的事。”


    “客氣。”葉霓裳從她身邊走過,準備離開了,“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會怎麽做。”


    林澤見她要走,喊道:“霓裳,我爹那兒,你幫我瞞一陣子啊。就說我……去燕山打獵去了。”


    葉霓裳擺了擺手,輕笑一聲,“你怎麽不說自己去北海打漁去了?燕山是皇帝的獵場,你想嚇死你爹麽?放心,林家小公子不回家,除了在賭場鬼混,還能去哪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水鏡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施陽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施陽子並收藏水鏡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