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已過,天氣卻仍舊有些燥熱。


    金陵城,大昭朝的都城。


    南城門,已經巳時三刻了,進城的隊伍卻仍舊很長,城門關的檢查似乎比往日更加嚴格,放行的速度很慢。頭頂的太陽越來越灼人,隊伍卻像是始終不曾移動似的,人群中時不時傳來一聲咒罵,卻沒有人敢硬闖入城。


    長長的隊伍中,黑衣白馬的女子靜靜的等待著,懷中抱著一把黑布纏繞的長刀,臉上沒有一絲的焦灼,微微垂著眼眸,仿若睡著了一般。


    ——白馬名阿離,長刀為月下,黑衣女子自然是水鏡月。


    從唐家堡的血獄禁地出來的時候,她就想來一趟金陵城。原本,以阿離的腳程,她早一個月就該到金陵城了。不過,她剛剛突破烏炎心法第九層,需要時間適應,一路走一路修煉,自然要慢些。


    她到江南的時候,已經是八月了。她想起明心和尚,不知道他是否平安從嶺南回來了,便回了一趟靈隱山,去看看自家老師,也看看家裏的幾位長輩。結果,明心勸她留下來過了中秋再走,天樞也說宮中有些事需要她幫忙。


    明心留她過中秋,她心中微暖。


    天樞請她幫忙,她心中微驚。


    不過,她都不好拒絕。


    中秋之後,又在家裏留了幾日,等她到金陵的時候,已經是八月底了。


    此刻,在冗長的進城隊伍中,她並不是仿若睡著了,而是真的要睡著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睡個好覺了。


    她本想趁著排隊的功夫打個盹兒,可是,沒一會兒,就被吵得無法安睡了。


    她睜開了眼睛,抬眼對上幾道探尋的目光,彎著嘴角朝對方笑了笑。她笑得很真誠,那幾道目光卻頓時就收了回去,周圍的議論聲也低了幾分。


    她沒有帶麵巾,原本大多數江湖人都沒有認出她。但是,有人認識她坐下的那匹白馬,有人認識她手中的那把纏著黑布條的長刀,自然猜到的她的身份。而在她睜開眼睛的那一霎那,他們也就確定了——


    這位的確是月姑娘。


    那些人對月姑娘的到來似乎並不意外,水鏡月卻覺得有些奇怪——進城的隊伍中有很多武者,還有不少是名門宗派的弟子。倒不是說武林中人不能來金陵城,隻是,這麽多人一起來,還有不少高手,有些不尋常。


    不過,她沒能多想,便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她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熟人,一個朋友。


    重點是,他本不該出現在這裏。


    她目光所及之處,是斜倚在城門口的一位守城官。那位守城官沒有穿鎧甲,也沒有拿武器,雙手抱胸,站姿有些隨意,甚至稱得上懶散。不過,沒有人會懷疑他的身份。不僅僅是因為其他守將對他的態度,更因為他周身隱隱散發出的那股肅殺之氣,比城門口二十來個站姿整齊一臉肅然的將士加起來都要駭人。


    因為他的緣故,即便很多高傲的武林人對嚴格的盤查心有不滿,也沒有人試圖在這裏搗亂。


    水鏡月在看到他的時候,微微一怔,然後,“噗”地一聲,笑了。


    她的笑聲並不算大,在周圍嘈雜的議論聲中並不如何引人注目。然而,那一刻,那位懶散的守城官卻像是覺察到了什麽,往她這邊看了過來——


    他的視線最初隻是從她身上一掃而過,似乎隻是不經意間落在她身上的。不過,隻一瞬,那道視線似乎覺出有什麽不對勁,又移了回來——


    這次,他看的時間有些長。


    先是困惑,而後是猶疑,接著是驚愕——


    “阿月?真的是你啊!”


    一臉驚訝的守城官完全不顧周圍人的目光,大步流星地往水鏡月走來,嘴角的笑容也不由擴散,周身的那股血腥之氣都消散了許多,朗聲道:“你來得正好,走,本將軍請你喝酒。”


    水鏡月坐在馬上,淡淡的笑著,伸手指了指前方——沒見我正排著隊嗎?


    那人揉了揉阿離脖子上的鬃毛,“我的朋友,需要排隊嗎?”說著,直接牽著馬兒進城了。


    阿離本就有些不耐煩了,自然跟著走了,水鏡月也沒想拒絕。


    進了城,她看著前方給她牽馬的少年將軍,問道:“夏成林,你怎麽會在京城的?守國門的將軍,跑來京城守城門?被貶了?”


    這位特殊的守城官,正是襄陽城的主帥,夏成林。


    雖說如今大昭和雲國握手言和了,可邊關總還是要守的啊。景平帝能把燕王世子調回京城,總不可能輕易調回襄陽城的主帥。皇帝若沒有充足的理由就對夏成林出手,襄陽城絕對會真的發生兵嘩。


    夏成林聽了這問題,卻是難得的歎了口氣,道:“別提了,一言難盡。”


    水鏡月眨了眨眼,笑了笑,手中繞著韁繩,道:“我要喝最貴的酒。”


    夏成林樂了,笑道:“行!欠你的那頓酒我還記著呢。”


    水鏡月嗤笑一聲,道:“夏成林,你好歹是一軍主帥,至於這麽小氣麽?這頓分明是我陪你喝,你欠我的那頓得另算。”


    夏成林挑眉,答應得特爽快,“沒問題!”


    金陵城或許並不是大昭最繁華的城市,卻是大昭最貴的城市。這裏有大昭最尊貴的宮殿,最奢華的酒樓,還有最昂貴的酒。


    最奢華的酒樓,是福滿樓。


    最昂貴的酒,是福滿樓二十年的女兒紅。


    此刻正是吃午飯的時間,夏成林和水鏡月到福滿樓的時候,店裏的夥計十分禮貌的鞠躬道歉,“客滿了。”


    夏成林擺了擺手,“無妨,給我們拿兩壇二十年的女兒紅就成。”


    那夥計露出幾分為難的神色,道:“夏將軍,實在抱歉,今年的女兒紅都賣完了。”


    福滿樓的女兒紅,每年隻出兩百壇,供不應求。賣完了似乎很正常,不過,實際上,福滿樓每個月最多隻賣十壇。剩下的,是福滿樓的老板拿來送朋友的,千金不賣。


    如果那夥計說,福滿樓這個月的女兒紅已經賣完了,倒是有可能。可是,一整年的都賣完了……夏成林心裏本就憋了一股氣,此刻麵色有些不善。他是戰場殺敵的將軍,那一身鐵血威視不經意見釋放出來,雖然隻有一絲,那夥計也頓時驚出一腦門的冷汗,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夏成林,他不過是個夥計,你何必為難他?”水鏡月沒有下馬,說這句話時語氣很平淡,沒有指責,話音落地的時候,那名夥計卻感覺有股暖風吹過,那股威壓頓時消散無蹤……他不由抬頭,朝說話之人看了過去——


    水鏡月卻沒有看他,拉了拉韁繩,道:“去別處吧。”


    夏成林也在看她,眼中微訝,然後笑了,正準備跟上去的時候,頭頂卻傳來一個聲音——


    “夏將軍!”


    這個聲音有些耳熟。


    夏成林抬頭看了一眼,笑了,朝水鏡月道:“沒有最貴的酒,卻有免費的午餐,去不去?”


    水鏡月聽見那個聲音的時候,也回頭看了一眼,聽言眨了眨眼,挑眉笑了——這金陵城,許久不來,好像變得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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