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尋木的一番話,讓眾人不由有些擔憂。不過,不及他們多想,唐萬意就到了。更讓人意外的是,上擂台之前,唐萬意對空桑道:“當日洛澤前輩指點我的是劍法,今日我們就隻比劍法,如何?”


    空桑微微皺眉,感覺這樣對唐萬意似乎有些不公平。


    長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答應他吧。今日跟你比武的,隻是唐萬意。”


    唐萬意笑了,也是重逢之後,第一次露出讓眾人覺得熟悉的笑容。


    空桑想了想,點頭同意了。


    這兩人上了高台,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關注,就連低台的比武都暫停了。


    快到午時了,陽光很耀眼,也很溫暖,站在太陽下的兩個黑衣男子卻顯出幾分孤寂與蒼涼。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動了。


    兩人的劍並不算快,至少,比起之前空桑跟雁長飛的比試,動作要慢很多。沒有內力,隻有招式的比拚,反倒能看出更多的東西。


    劍,於劍客而言,就是另一個自己。


    而此時,站在高台之下的風尋木也明白了,為什麽水鏡月會說空桑和雁長飛的武功有相似之處。


    雁長飛能通過一場比試了解對手的武道真意,將其融入自己的刀意之中,卻仍舊不改其本色。


    而空桑的劍法,繁複多變,時而柔和,時而靈動,時而尖銳,時而清淡,幾乎能找到所有劍法的影子,但轉瞬間又覺得似乎是不一樣的。而到最後,那無止盡的變化中,所謂的劍法仿若消失了,所有的規則都被打碎,所有的招式都變得模糊,讓人看不清,猜不透……所以才會覺得複雜。


    如果說雁長飛的武道就像是天山上的雪,那麽,空桑的武道就像是昆侖山上的夜,就像是昆侖之巔的星空。


    他們都在用武道營造著一個夢境。


    在雁長飛的夢境裏,看到的是一片白色的世界,幾乎每個人都能感受到那份簡單和純淨。但在空桑的夢境中,你看到的是你自己,在寂靜的夜色回歸最真實的自己,從萬千星辰中尋找屬於自己的那一顆……空桑的劍是鋒利的,隱藏在黑夜中,在你放下心防的時候刺入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而此刻,與空桑比試的唐萬意是如何應對的呢?


    唐萬意的劍法跟昆侖派的劍法其實很像。他學的是各門各派的劍法,雜亂無章,就像是一個大雜燴。若他僅止於此,或許最終會成為一流的劍客,卻永遠無法成為劍道宗師。唐萬意年紀輕輕便能以劍法聞名,其劍法自有其特色。


    長庚說,今日跟空桑比試的,隻是唐萬意。


    站在擂台上的唐萬意跟上次在杏林酒家與笑鳳仙對戰的唐萬意是不一樣的,卻是唐小惠所熟悉的四哥,是水鏡月在無意齋認識的唐萬意,是脫下一切偽裝,卸下一切防備的唐萬意。


    唐萬意是真誠的。他的真誠不僅僅是對旁人,也是對自己。一般人都盡量將自己的軟弱隱藏起來,他卻偏偏將所有的弱點都暴露在陽光下……


    唐萬意交遊甚廣,朋友遍天下,所有認識他的人都覺得他很溫和,江湖中人都說唐家四公子溫潤如玉,不似唐門中人。


    可水鏡月卻覺得,唐萬意跟唐小惠表麵上性格迥異,骨子裏卻十分的相似。


    唐門中人是自傲的,目中無人的,任性妄為的。唐萬意又何嚐不是?若不是因為傲氣,若在意旁人的目光,怎麽可能在一次次的堅持著敲開前方緊閉的大門?


    鼻子酸酸的,水鏡月伸手揉了揉眼睛,手指觸上柔軟的白巾,微微的濕潤。比試還未結束,她卻轉身離開了——


    這次比武,跟上次她跟空桑在昆侖山的那場比武的性質差不多。他們不是為了分勝負論輸贏的,隻是來兌現曾經的承諾的,是來懷念某個人或者某段時光的。


    而她,也在這場比武中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她很慶幸,他仍舊是她認識的那個唐萬意。


    應該高興的。


    可是,他曾是那麽灑脫不羈的人啊……


    水鏡月走到南河邊,聽到腳步聲的時候,很想轉身離開,可身後那人像是特地來找她的,開口叫了一聲——


    “月先生!”


    水鏡月轉身,淡淡的笑了,“郡主有事?”


    來人正是南安郡主蒼疏影,身邊跟著一個侍女,還有八個護衛。她原本是在南河樓看擂台賽的,在看到水鏡月走來的時候,就找下來了。


    蒼疏影走近了些,問道:“月先生心情不好?”


    水鏡月搖了搖頭,“郡主若是沒事的話,我先告辭了。”


    蒼疏影聽說他要走,一把拉住她,末了似乎覺得有些失禮,又放開了,道:“月先生能陪我吃頓飯嗎?”


    現在正是午飯時間,不過,因為看比賽的原因,江湖人都不在乎少吃一兩頓的。南河樓也就隻能看到擂台的位置有客人,還是比較安靜的。


    水鏡月沒有胃口,隻要了壇酒來喝。


    蒼疏影勸了兩句,也不勉強了。她自己吃的也不多,所謂請客吃飯不過是個借口。


    沉默良久,蒼疏影猶豫良久,終於開口,問道:“月先生,江湖是什麽樣的?”


    水鏡月舉著酒杯,道:“郡主覺得,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蒼疏影有些惆悵,道:“小時候,我聽父王將那些江湖俠客的故事,行俠仗義,灑脫自在,無拘無束。我認識的江湖人,像小惠姐和四公子,還有這次跟月先生一起的朋友,你們給我的感覺,跟父王故事裏的俠客很像。我很羨慕。可是,這幾天我在這裏看到的江湖人卻是不一樣的。我有些害怕……”她說著說著,聲音不由低了下去,再也說不下去了。


    水鏡月聲音放溫和了些,道:“郡主,你羨慕著江湖的自由,旁人也會羨慕你的榮華。”


    蒼疏影低了頭,道:“我知道。哥哥也說,我一直都向往著江湖世界,卻從來都沒有為之努力,蹲馬步隻會喊累,練劍也堅持不了一個月。我會害怕,是因為我不夠強。無論在哪裏都一樣,有多大的能力,就能得到多大的自由。可是……會難過……”


    水鏡月沒再說什麽,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蒼疏影伸手抹了抹眼淚,道:“月先生,你們一定覺得我很可笑是不是?”


    水鏡月搖了搖頭,道:“不會。”


    蒼疏影笑了笑,長長的舒出一口氣,“說出來感覺舒服多了。謝謝你,月先生。”


    水鏡月微笑,“郡主客氣了。”


    蒼疏影突然起身,坐到水鏡月身邊,湊近了些,“月先生,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水鏡月點頭。


    蒼疏影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聲問道:“你跟長庚哥哥……在一起,是不是?”


    水鏡月:“……”


    水鏡月這段時間都做男子打扮,但不管人前人後,長庚對她的照顧與親昵卻絲毫沒有收斂,完全沒有避嫌的意思,一般人都隻當是水鏡月的眼睛不方便的緣故,沒想到這位郡主如此奇葩……


    蒼疏影問出口之後,反倒膽子大了,擺了擺手,“放心啦,我不會介意的。隻是有些意外,以前府上就有我哥跟長庚哥哥的謠言,我哥還開玩笑呢……呃,那個……我哥跟長庚哥哥絕對沒有關係的……”


    水鏡月失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腦門——這位郡主還真是正經不過半刻鍾!不過,她知道她想表達什麽,“謝謝你,郡主。”


    從南河樓出來的時候,水鏡月手中的長刀一轉,沒好氣道:“笑什麽呢?”


    白衣人靠在門口的牆壁上,抬手握住揮過來的長刀,連刀帶人的一起拉過來,伸手環過她的肩,解開她頭上的白巾,道:“眼睛會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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