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鏡月牽著阿離往山頂上的破廟走,快到山頂的時候,見著從廟門口透出的火光,才意識到這廟裏有人。她以為跟之前一樣,隻是些返鄉的災民或者附近的獵戶。不過,等到走近了,她看清坐在火堆旁喝著酒的是什麽人時,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下山,有多遠躲多遠!


    她這麽想了,也這麽做了。


    不過,她才轉身,就聽見裏麵的人大笑道:“哈哈哈,月姑娘,貧道等你很久了。”


    他話音剛落地,水鏡月便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風聲,急忙拍手將阿離推到一旁,轉身的同時,手中的無影刀已經出鞘,一邊往後退著,一邊將那一道道氣刃擊碎——


    寒風驟起,淡淡的鳳仙花香縈繞在鼻尖,水鏡月止步之時,廟中人也已經出現在了門口。他的身法很特別,從起身到走動,幾乎看不到肢體動作的節奏,仿若是飄過來的一般。


    他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意外,嘴角的笑容卻更深了幾分,“有意思。貧道還以為,月姑娘不會拔刀。”


    水鏡月手中的刀微微下垂,抬眼看他——


    眼前的人一如四年前,一身雪白的道袍總也穿不整齊,一把齊紈折扇斜斜的插在腰間,一雙飛揚的鳳眼下偏生了一顆淚痣,分明生了一雙涼薄的唇偏偏總是張揚著狷狂的笑臉。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的他,對著她時居然也一聲聲的自稱“貧道”,一聲聲的叫她“月姑娘”。


    ——比初次見麵時更加疏離的語氣。


    她見他沒有繼續動手的意思,手中的長刀轉了個圈,還入鞘中,平靜的看向他的眼睛,鎮定得仿若剛剛被驚得轉身就逃的是另一個人一般,“抱歉,阿月素來很惜命。笑鳳仙,若你是來報仇的,阿月一定奉陪到底。”


    笑鳳仙,秦嶺七絕之一的朱唇劍笑風塵的兄長。


    他原本是跟笑風塵一起投入南夢溪門下的,但他修道求的是長生,南夢溪卻是修的逍遙道,所以他隻在終南山呆了一年就離開了。後來,他拜入蜀山門下,是如今蜀山派張掌門的師弟。


    水鏡月是因為笑風塵才認識他的,但她跟笑鳳仙的脾性更像些,又都好酒,後來反倒比跟笑風塵更加親近一些。雖然笑鳳仙長了她一輩,卻一直都把她當做知己,兩人算是忘年之交。


    當年,秦嶺七絕被月姑娘所殺的消息傳遍江湖之時,他曾在蜀山上放言——“此生必親手為風塵報仇”。結果他前腳剛踏出蜀山,後腳就被掌門師兄抓了回去,扔進了鎮魔塔。


    水鏡月曾去過蜀山一次,本想為他求情。但張掌門並沒有見她,隻說此事與她無關。在那之後,水鏡月再沒聽到關於他的消息,也不知是不是最近才從鎮魔塔出來的。


    笑鳳仙伸手抽出腰間的齊紈扇,嘩啦一聲打開,白緞扇麵上鮮紅的鳳仙花如展翅的鳳凰一般,仿若瞬時便能飛躍而出。他挑著眉眼看她,道:“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貧道給你解釋的機會。”


    別說當年身在蜀山的笑鳳仙了,如今江湖中也沒幾個人知道當年秦嶺七絕到底哪裏得罪了月姑娘。江湖中人更認同的一種說法是,秦嶺七絕是在與月姑娘比試之時,不小心掉落懸崖的。畢竟刀劍無眼,華山論劍死一兩個人也沒什麽稀奇。


    水鏡月反手將長刀背在身後,沉默著往後退了半步,是請他動手的意思。


    “還是如此固執啊……”


    平地風氣,齊紈扇劃出一道道氣刃,快速的飛旋著,在空中幻化出一隻白色的鳳鳥。鳳羽般的利刃切割著,仿若連空氣在顫抖著尖叫,如同白鳳展翅高歌——


    鳳鳴劍。


    笑鳳仙自創的劍法。


    ——蜀山派分明是用劍的,他偏偏堅持用一把折扇修劍術,也難為他創出如此獨特的劍法。


    水鏡月反手按在刀柄上,不待那白鳳成形,腳步就動了,卻是衝著那嘶鳴的虛影衝了過去——


    若是仔細看的話,便會發現,她並不止是在前進。每往前走一步,她的腳步抬高幾分。在衝到那白鳳身前之時,她還對著那虛影中空洞的眼睛笑了下,下一瞬卻已經踩上了那鳳鳥的頭翎,踏著飛旋的氣流翩躚而下——


    無影刀無聲無息的出鞘,斂盡灑在寒夜的月華,分明是晶瑩的,卻不露一絲光華,仿若一池沉澱千年的深潭。


    水鏡月手中的無影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嘴角微翹,“早跟你說過了,風刃對我無效,怎麽就不長記性呢?”


    從笑鳳仙出手,到水鏡月的刀出現在眼前,不過眨眼之間而已。水鏡月那一番動作,即便是笑鳳仙看來,也像是直接從平地騰躍而起,翻過那利刃之劍,直接落在他身前。而他在看到這一番動作之時,卻無暇顧及她是何時出刀的。


    這一招一般人往兩側躲開都來不及,最快的躲避方式該是往下,雖仍舊會被傷到,卻能避開正麵的攻擊。但是,她卻偏偏選了最難躲開的方向。


    ——他的風刃比以前更快了,但她的輕功卻快得更多。


    “嗬嗬……”笑鳳仙將手中的齊紈扇收起,仰天大笑,“風塵啊風塵,你果真沒有騙我……”


    水鏡月的手微頓,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心底剛剛因回憶而泛起的一絲喜悅也消失了。笑風塵啊笑風塵,她跟他因她結緣,卻也因她而終將陌路。


    在他癲狂般的笑聲中,她收了刀,轉身去牽了阿離,往山下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回頭,“笑鳳仙。不如,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再請我喝一口鳳仙酒,如何?”


    笑鳳仙終於止了笑聲,嘴角卻仍舊是翹起的弧度,表情似乎凝固了一般,也不知是驚愕,還是疑惑,或者隻是覺得嘲諷?


    水鏡月說出這句話之後,自己反倒笑了一下,見他沒有回應,聳了聳肩,轉身走了——


    “砰——”


    破空聲襲來,她下意識的轉身,伸手——仍舊是精致的白玉酒壺,酒香中仍舊是熟悉的鳳仙花香。


    她看著手中的酒壺卻愣了半晌——


    他的鳳仙酒素來隻請朋友,不宴賓客,不贈生人,不予仇敵。


    她剛剛不過隨口說一句,並沒有指望他真的請她。


    “哈哈哈……”笑鳳仙突然朗聲笑起來,比他之前的笑容明媚,笑聲中有他慣有的疏狂與不可一世。


    他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從她身邊走過,卻並沒有停留,繼續往山下走去,拉長著調子唱著:“送你一壺鳳仙酒,酒香可抵千金裘。越過山丘水長流,流水不盡笑千秋。”


    歌聲漸遠,水鏡月轉身之時,唱歌的人早已不見了蹤跡。


    她走進廟中,坐在那還未熄滅的火堆旁,喝著那壺鳳仙酒,時而仰頭看一眼那神壇上斑駁而破舊的觀音像,喃喃道:“送你一壺鳳仙酒,酒盡一杯交情舊。千金不換月長留,留待鳳鳴笑千秋。如今,唯一不變的也隻有他的鳳仙酒和笑千秋。”


    在這裏遇到笑鳳仙,她有些意外。但想想,笑鳳仙是修道的,此生所求唯有長生,來尋神農鞭也是很合理的。


    尋找神農鞭,卻不走瀟賀古道,偏偏來了正值戰亂的梅關,隻是為了尋她報仇嗎?


    ——他,是真的恨她的吧?


    可為何又偏偏用了那一招鳳鳴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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