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色已深,島上很安靜,卻也很混亂。島上正在進行一場盛宴,不過,此刻已經是宴會的尾聲。


    酒盡,杯落,歌停,舞歇。


    能醉的人都醉了,剩下那些沒醉的也被趕去守夜了。


    島嶼的夜恢複了往日的寂靜。


    不過,寂靜不屬於這座宮殿,混亂的也不止是歡宴之後的杯盤狼藉。


    這座宮殿建在島上最高的一座山上,宮殿不大,規規整整的像個堡壘。宮殿外有一處開闊的空地,是今晚舉行宴會的地方。


    此刻,水鏡月等人正站在宮殿的屋頂上,瞧著底下的熱鬧。


    長庚偏頭看水鏡月,問道:“你確定不下去?”


    水鏡月摸了摸鼻子,“……等會兒……這小子越來越能耐了,他是在學你麽?先看看什麽情況——路見平,那個背著把長刀的人是什麽人?你認識嗎?”


    路見平抬頭望天,“東瀛的海盜那麽多,我上哪兒去一個一個認識?”說實在的,他在看到底下那幾個人時,轉身就想逃的,可是,轉念一想,他一個堂堂水軍主帥,被人追了兩天難不成給追怕了?怎麽見著人就想逃呢?不過,他也算是明白了,為什麽昨晚水鏡月見到浪人當中有自己的朋友卻沒有直接跟上船了——


    這姑奶奶就隻是想看熱鬧而已。


    空地上有七個人。


    水鏡月昨晚看到的那兩個朋友,就是雁長飛和空桑。不過,此刻,這裏還有一個人,他們也都認識——就是他們正在尋找的阿傑。


    雁長飛正在跟人吵架,就是剛剛水鏡月口中那個背著長刀的東瀛男子。不過,實際上就隻是長刀男子一個人在叫嚷著要打要殺,雁長飛隻是抱著刀聽著而已,呃,不對,他壓根兒就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


    長刀男子也不是並不是在唱獨角戲,還有一個人在勸架。那人也是個東瀛男子,腰間掛著一把木刀,看樣子是個武士。這人攔著那個長刀男子,一臉為難的模樣,話裏話外的都是在勸架,可實際上每一句又都像在教唆兩人趕緊動手,眼中的神采跟水鏡月此刻有些像。


    空桑此刻的狀況比雁長飛更糟,他對麵也有個人想跟他打一架。這人不是東瀛人,也不是中原人,而是個西洋人。不過,空桑能聽懂他說的每一句話。這兩人旁邊也有個挑唆兩人趕緊動手打的,挑唆得還挺明顯。這人就是阿傑。


    空桑的表情很平靜,比雁長飛還要平靜。不過,他內心並沒有他表麵上看上去的那麽平靜,讓他最糟心的不是對麵滿臉黃毛一身鳥毛的東洋人,而是旁邊滿嘴冒泡的臭小子阿傑。


    而讓空桑最無奈的是,如今這小子長進多了,不罵人,不跳腳,也沒有憤憤不平,就隻時不時冷不丁的戳你一下,每一下都往你心窩裏戳,還都是軟刀子,讓你無法反駁,也不好跟他生氣,隻能把不斷往外冒的氣往肚子裏壓、不斷地壓……他覺得,若是真跟對麵的黃毛打起來,他估計會無法控製的把所有憋回去的氣都化作殺氣釋放出來,黃毛能活下來的機會不大……呃,師父教誨說遷怒於人是懦弱和不負責任的表現……


    這幾個人當中,除了雁長飛、空桑和阿傑之外,那個西洋人的名字他們也聽過,就是索飛提到過的凱多。


    最後還有一人,是個孩子,看著比阿傑還小幾歲。他坐在篝火旁的木樁上,一邊添著柴火,一邊看著前方的熱鬧,時不時開口說一句“別吵了”“別打架”之類的。聲音不高不低,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聽見,但他卻似乎不在意,隻隔一段時間就重複一遍,不厭其煩。


    水鏡月注意到的是,這孩子跟阿傑穿著一樣的衣服。


    阿傑此刻穿的並不是他常穿的那套青色短裝,而是一套黑色的勁裝,纏著綁手帶打著綁腿,看著幹淨利落,想來應該是新影番的著裝。而那個篝火旁的少年,應該也是新影番逃出來的吧。


    水鏡月正想著,這孩子不知道是不是阿傑新交的朋友,就聽長庚突然說道:“這孩子不簡單。”


    水鏡月正不解,路見平就點了點頭,挑著眉毛笑了,“好像看到了小趙旭,有意思。”


    趙旭?大昭朝的皇帝?水鏡月望天,“這麽感興趣?直接叫過來問問好了。”


    她話音還未落地,腳步已經動了。長庚和路見平就隻見眼前一道黑影閃過,才眨眼的功夫,就見那黑影又飄回來了——


    水鏡月落在兩人中間,挑了挑眉。


    路見平看著她提回來的少年,目瞪口呆。


    長庚忍笑。


    水鏡月將手中的少年往屋脊上一放,問道:“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那少年一隻手還保持著拿柴火的姿勢呢,半張著嘴,眼中有些迷茫,半晌,眼珠子才轉了轉,看向了水鏡月,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長庚道:“她問你的名字。”


    水鏡月這才意識到,剛剛自己脫口而出的是漢語,不由撓了撓下巴。


    少年道:“我父親是毛利。”


    水鏡月眨了眨眼,道:“我問的是你的名字,不是你父親的名字。”


    少年似乎有些意外,抬眼看她的眼睛,怔怔的開口,“我叫彌九郎。”


    “彌九郎?”水鏡月按著他坐在屋脊上,自己轉到他身邊坐下,手中不知何時冒出了個酒壇子,一邊揭開封泥,一邊問道:“你知道下麵那兩個人是什麽人嗎?就是背上背著一把長刀的那個,還有拿著把木刀的那個。”


    彌九郎點了點頭,“知道。背著長刀的叫細川,拿著木刀的那個是風間。”


    從彌九郎口中,幾人得知,這個細川就是這座島上的海盜頭子。不過,他當海盜的時間並不長,在這之前,他是海峽對岸那個村莊,津郡村的守備。而在戰國時期,津郡村是毛利的地盤,細川也是毛利的家臣。


    毛利在敗給尾生之後,帶著手下的武士逃到了周邊的海島,當了海盜,成了倭寇。不過,細川並不是因為毛利的戰敗才落草為寇的。他離開津郡村,是一年前的事。起因是太閣派了武士進駐津郡村,將那裏改建成了太閣的軍器局,而且禁止村民私自外出。細川這才帶著村民反抗,逃到了這座島嶼,當起了海盜。


    至於風間,彌九郎隻知道他是細川的朋友,是個浪人,其他的都不知道。


    水鏡月聽他說完,滿意的點了點頭,伸手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腦門,“真乖。彌九郎,你爹可是海盜頭子,沒教過你不要隨便回答陌生人的問題嗎?”


    彌九郎偏頭看她,道:“你是阿傑的師父,是不是?”


    水鏡月有些意外,“那小子跟你提過我?”


    彌九郎點頭,“他說你總是凶他,不過我覺得他很喜歡你。”他頓了頓,又道:“你跟他一樣,隻問我的名字,而不是我父親的名字。”


    水鏡月笑了,“你們是在新影番認識的?能告訴我你們怎麽認識的嗎?”


    彌九郎點頭,正準備開口的時候,坐在他另一邊的路見平突然拍了拍他的腦門,問道:“小孩兒,那個風間,會說漢話嗎?”


    也不怪他這麽問。他聽風間勸架,無論那話是對細川說的,還是對雁長飛說的,都用的倭語。難道風間不會說漢語?但是,雁長飛和空桑應該是跟著風間來到這裏的,這兩人都不會倭語。這就很奇怪了——他們怎麽交流的?


    彌九郎肯定了他的想法,“不會。”


    水鏡月忍不住笑了,笑得肚子都有些疼了,一隻手捂著肚子,半個身子都靠在一旁長庚的身上,一雙大眼睛眯成了一道縫,嘴角的梨渦蕩漾著,笑得花枝亂顫肆無忌憚的,一邊道:“是不是很有趣?”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底下傳來一個久違的喊聲——


    “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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