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兩道身影消失在天際之時,一滴水落在了小六郎的臉上——


    “滴答。”


    他終於倒下了。


    “小六郎!”木下扔了手中的刀,想將小六郎扶起來,卻被他帶著一起栽倒在地。


    “滴答滴答——”


    更多的雨水落了下來,周圍的黑衣人轟然倒地,仿若被推到的城牆一般。埋伏在牆頭和屋頂的黑衣人也都掉落下來,“咚咚”的墜地聲和從喉口咽下的悶哼聲伴著雨滴聲,在這凝重的夜色中顯得格外的淒涼。


    木下仰躺在草地上,看著夜空中劃出一道道晶瑩的雨水,原本悲傷而絕望的神色漸漸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堅毅和決然。


    他對著夜空喃喃道:“不堪一擊嗎?”


    剛剛白衣人漸漸逼近的畫麵似乎仍在眼前,他似乎能看到自己當時那可笑的嘴臉。他知道,那個人獨獨放過他,讓他眼睜睜的看著所有的一切在眼前毀滅,是想讓他知道,他沒有能力留下他,沒有資格跟他談條件。


    他費盡心力得到的一切,在那個人看來,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是東瀛的王者,隻是東瀛的王者。


    雨很快就停了,小六郎緩過神來,將身體支撐在刀上,費力的站了起來,單膝跪在木下身旁,伸手想要去扶他起來,“大人,屬下無能。”


    木下抬手拒絕了他的攙扶,看向夜空的眼睛悠遠無神,“小六郎,石田那邊如何了?”


    小六郎道:“大人放心,屬下一直派人盯著。”


    木下卻道:“不用盯得太緊了,我們沒有時間陪他玩了……計劃必須提前了,明日去叫鬆平來一趟。”


    小六郎應聲道:“是。”


    木下轉頭看他,突然道:“難得見你動一次心,事成之後,把她送給你做妻子如何?”


    小六郎微微一頓,低頭道:“小六郎隻願終身侍奉大人。”


    木下擺了擺手,看著夜空笑了起來,“明日先去一趟千利休的茶館吧,讓鬆平過來吃晚飯就成了。”


    ***


    高高的懸崖,驚濤拍岸的亂石叢,森然寂靜的山林。


    長庚剛剛落地,身形便是一晃,差點直接栽倒跌進懸崖,驚得九靈都叫喚著跳到了他的肩頭,水鏡月連忙抓住他的手腕往後一拉——


    長庚順勢轉身,直接撲在她身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水鏡月的肩上,力氣大得逼著她往後退了兩步才穩定身形。


    水鏡月覺得有些不對勁,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問道:“長庚,你沒事吧?”


    長庚的下巴擱在她的肩頭,歎息一般叫著她的名字:“阿月……”


    “嗯——哎!”水鏡月剛應了一聲,就感覺長庚往前走了一步,她原本想退一步,但身體被牢牢困在他懷裏,根本就動不了,一個不小心之下,腳下一滑,竟往後倒了下去!


    這山頂可是石頭山,怪石嶙峋的,真要這麽砸下去,就算不受傷,也疼得要命啊!


    情急之下,水鏡月提起一口氣,一招落月式,身體下落的速度瞬間減緩,有種落入深海的錯覺。然而,就在快要落地的那一瞬間,水鏡月感覺肩頭傳來一股大力——


    “砰——”


    一身巨響傳來的同時,水鏡月身下傳來一陣悶哼。她抬頭,順著白色的衣襟往上,看到一張慘白的臉。她怔然半晌,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之後,急忙從長庚身上爬起來,卻發現他的手仍舊緊緊的抱著她,她一時竟掙脫不開。


    水鏡月顧忌著長庚背後的傷,不敢亂動,趴在長庚身上,抬頭看著那張雙眼緊閉的臉,輕聲道:“長庚,你受傷了,先放開我,好不好?”


    長庚微微皺了皺眉,手上的力道似乎更緊了些。


    水鏡月費力的將自己的手拽了出來,抬手輕輕揉了揉他的眉骨,“你背後不疼嗎?我不走,讓我看看你的傷,好不好?”


    長庚終於放鬆了些,水鏡月趁機一個撥雲散霧卸了他手中的力道,翻身站了起來。她舒了一口氣,蹲下,拉著長庚的手將他背了起來,找到一塊平整的草地放下,讓他趴在地上。


    她沒有急的檢查長庚背後的傷口,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兩指探上他的脈搏——她此刻更擔心的是他的內傷!


    在木下府上的時候,長庚使出那一招之時,她也不由得震驚。那種至寒的內力,雖不是衝著她來的,但她仍舊感覺到了那股地獄陰風般的戰栗。那是屬於水的寒,仿若是江南陰冷潮濕的冬天,直接從骨子裏冒出來,爬過脊髓,沿著筋脈滲入四肢百骸,無法逃避,無處可藏。


    可是,很快,她感覺到了不對勁。


    那股寒氣中帶著一股戾氣,所以才會讓人覺得陰森,仿若毒蛇,讓人本能的恐懼、戰栗。


    她意識到他在生氣。


    她並不了解冰澤心法,可是她知道,至寒的內力需要的是平和的心境,冷靜的情緒。他才開始練冰澤心法沒多久,第一次用來對敵,若是心境亂了,他的內力又不是自己練出來的,很容易失控。


    她比較慶幸的一點是,至寒內力即便失控了,也很少會導致走火入魔。


    然而,她的手剛握住他的手腕,一顆心就不住往下沉——太冰涼了!她剛剛就感覺到了,他身上的溫度太低,整個人就像是剛從冰窖裏走出來似的。


    水鏡月定了定神,將長庚的從地上扶了起來,用身體支撐著他坐起來,將他的腦袋靠在自己肩頭,一隻手握著他的手,一隻手按在他的腕間,源源不斷的將自己的內力輸入他體內,給他療傷。


    兩人此刻麵對麵的坐著,長庚幾乎是掛在水鏡月的肩上,水鏡月的下巴擱在他的肩頭,遠遠的看過去,很像是一個親密無間的擁抱。海風將兩人的發絲吹得胡亂飛舞,纏繞著分不清彼此……


    海浪聲一下一下的拍打著礁石,單調的節奏像一首安眠曲,回蕩在空曠而寂靜的夜晚。


    不知過了多久,遠遠的海麵上,點點橘色的燈火漸漸靠近,海浪聲中夾雜著陣陣歡笑與叫罵,幾艘黑漆漆的大船從不遠處駛過,卻並沒有靠近。那幾艘船在不遠處轉了個彎,往北邊去了。


    坐在山頂上的兩人一動不動,似乎對身後來去匆匆的熱鬧一無所知。


    海上的造成來的格外的早,第一縷晨光升起之時,水鏡月感覺握在手中的手指微動了動,睜開了眼睛,偏頭輕輕叫了一聲:“長庚?”


    長庚的腦袋動了動,抬起頭的瞬間,正好看到水天之際的那抹金色的光芒,明晃晃的讓他微微眯起了雙眼,眼中是剛剛睡醒的迷蒙。他感覺腦袋有些沉,身體有些無力,卻暖融融的很舒服,不由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阿月,太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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