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天亮得早,還未到寅時,已經能隱隱看到蒼茫的青空了。


    水軍的巡邏船每一個時辰換一次班,登州的巡邏兵和北海的巡邏兵開船之時,不約而同的朝對方看過去,然後冷哼一聲,齜牙咧嘴的挑釁一番,轉身而去。


    兩艘船分別往南北兩邊離去,在相隔一裏之後又同時轉向東方。登州的船快了半個船頭,不一會兒,北海的船就超出了一個船頭……齊頭並進,當仁不讓。


    原本,雙方往東巡視一圈,然後繞著分別從南北兩邊繞到水軍船隊的西邊,雙方匯合之後,一輪巡查就算結束了。


    可是,今晚發生了些意外。


    相隔一裏的船隻突然漸漸靠近,不過,雙方的士兵此刻都沒有看對方一眼,隻直盯盯的看著前方——


    那裏,一艘帆船正緩緩駛過。


    那艘船不大,但也不小。可能是海盜,可能是倭人,可能隻是普通的漁民,也有可能是他們要找的人。那艘船的位置很微妙,剛好停在兩軍巡視的分界線處。


    所以,登州和北海的巡邏船都悄無聲音的靠近了。


    天色將明未明,海上升騰起朦朧的霧氣,兩隻巡邏船卻不敢靠的更近了,雙方的水兵幾乎在同一時間下了水,潛入水底,無聲無息的往那船隻的方向靠近。


    “船長,我們現在去哪裏?”


    “東瀛。”


    “可……那些兄弟……”


    “不急。聽說凱多的船已經到了東海,那陣法太厲害,我們得去找些幫手。”


    “我就知道船長不會不管弟兄們……船長,那個陣法叫什麽來著?北鬥七星還是什麽的?我聽那個白衣服的說他們的陣法是江湖第一陣法,還挺邪乎的。”


    “管他什麽陣法,幾百艘船直接碾過去,我就不信衝不開!”


    “是是是,船長說的是。那幾個老頭子老太婆,還說什麽在這裏保護漁民,真是……在大西洋的時候,連皇室都不敢多管海盜的閑事,他們以為自己是救世主麽?”


    “那兩個人質怎麽樣了?凱多那個吝嗇鬼,從不肯做虧本的買賣,這次要大出血了。哼!@*&!老子還要欠他一個人情!”


    “船長,那兩個人質,黑衣的功夫不錯,白衣的可完全是個累贅,凱多會要嗎?”


    “嗬嗬,小烏啊,你這眼光,頂多也就做個大副了。告訴你,那個白衣的才是個寶貝。能打算什麽?在海盜圈子裏,海象員才是最珍貴的資源。”


    “那個小白臉是海象員?”


    “我說他是,他敢不是?”


    “呃……那個,船長……那個小白臉,哦,不是,那個海象員貌似不太好……”


    “他怎麽了?好容易救出來,可別就這麽死了!”


    “在發燒……船長,我們來東海的時候,路上有十幾個水手都是發燒沒了的……不過,那個黑衣的正在照顧他,他說他有辦法。”


    “他又不是大夫!能有什麽辦法?!我們的船醫呢?”


    “船長,船醫還被困在那什麽陣法裏麵……”


    “該死!去看看!”


    腳步聲踏踏的匆匆而過,兩雙眼睛從船底下探出來,在船艙打開的瞬間,一張熟悉的臉一閃而過……


    船艙的門很快就關上了,不一會兒,一個帶著怒氣的聲音氣急敗壞的喊道——


    “馬歇爾是死了嗎?!為什麽這船慢的像烏龜?!馬歇爾!我命令你,天亮之前把船停在東瀛的碼頭!”


    東方的海平麵隱隱泛著白光,天空卻似乎更加陰暗了,海上的霧氣也沒有消散的跡象。


    蒼茫的大海上,兩個濕漉漉的水兵上了船,沒一會兒,兩隻船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返航了。


    幾乎同時,登州水軍和北海水軍的將軍收到同一個消息——


    “趙將軍,小的看到冷將軍了!”


    “童將軍,小的找到秦將軍了!”


    不多久,更多的船隻開往了之前海域,卻是再也看不到之前那艘帆船了。趙將軍和童將軍下令往東瀛追擊,追了十公裏,別說帆船了,一塊木板都沒瞧見……


    登州水軍的船上,趙將軍問那個巡視兵,“你確定沒看錯?”


    “呃……應該不會錯。小的看到冷將軍了,他還做了個手勢,就是這樣,將軍經常做的這個動作。還有那個北海的秦將軍也在那艘船上,秦將軍生病了……”


    趙將軍看了眼不遠處的北海水軍的船,半晌,下令道:“回航,傳消息給路帥。”


    ***


    當第一道金色的光芒照在蔚藍的大海上時,一艘船波瀾不驚的停在了東瀛島的海岸邊。


    這片海灣沒有碼頭,也沒有人。隻有亂石和懸崖,那艘船從礁石之中穿過,來到懸崖之下,轉瞬間就消失了。


    那個懸崖之下有一個溶洞,海水倒灌進去,形成一個巨大的湖泊。


    船停在了洞中。


    船艙內,白衣人看著黑衣女子一陣忙碌,問道:“你在那天就想到了這個計劃?之後去觀察他們也是為了這次計劃?”


    “差不多吧。當時並沒有預料到現在這種狀況,總算是達到預定的目標。閑雲島不能暴露,僅僅隻是有阿冷和秦弄墨的信任並不夠,至少要給那些將士一個交代。”黑衣女子卷起一副畫卷,小心的用布條包起來,眼睛在房間裏找了一圈,“不知道這裏有沒有木盒……誒?!”


    手中的畫卷被取走,白衣人一手拿著長布條包裹的卷軸,視線從那黑色的布帛移到她身上,最後看向她的眼睛,神情複雜,“你……要留著它?”


    黑衣女子點頭,道:“當然啊。你以為呢?”


    白衣人微微皺了眉,“扔掉。”他說著看了看窗戶的位置,似乎打算直接扔出去。


    黑衣女子急忙攔住,想要伸手搶過那幅畫,卻沒能得手。她攔在白衣人和窗戶之間,眼睛追著被白衣人藏在伸手的畫,急急道:“長庚,那可是師父的墨寶,不好扔掉的。”


    一身白衣的長庚臉色比平日要蒼白,粗粗一看似乎還帶著些病容,仔細辨認才發現隻是拙劣的脂粉之類的。他動作頓了頓,又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些為難。他想了想,道:“放我這裏,回去之後還給師父。”


    水鏡月眨了眨眼,摸著下巴似乎想了想,“那可不行。”


    “為什麽?”長庚感覺臉上有些不舒服,拿衣袖擦了擦,沒有看到水鏡月眼底閃過的一絲狡黠。


    水鏡月見他擦得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忍笑,掏出手帕給他,“要洗洗才能弄幹淨。”


    長庚接了手帕,卻沒急著擦臉,伸手從懷裏掏出一本書冊,道:“用這個跟你換,如何?”


    水鏡月盯著那本空白封麵的書冊看了良久,抬眼看他的眼睛,“你確定?”


    長庚點頭,還將另一隻手上的卷軸往身後藏了藏。


    “好!”水鏡月一把搶過那冊書,笑眯眯的轉身往船艙外走去,“下船了!”


    長庚正想著怎麽處理那畫卷,就見水鏡月轉過頭來看他,道:“對了,船艙裏潮,那幅畫帶在身上吧,弄壞了可就不值錢了。”


    “嗯?”長庚抬眼看她,似乎明白過來了什麽,“這畫,你要賣掉?”


    水鏡月點頭,“是啊,我打算把它賣給阿冷的老大。師父的畫可是千金難求,你覺得路大元帥願意出多少錢?”


    長庚此刻有些懵,半晌,才點頭,將畫收進了衣袖裏,跟在她身邊出了船艙。


    水鏡月將剛得到手的書冊收在腰包裏,咧嘴對他笑了,“不還給你了。”


    那笑容太燦爛,長庚有些晃了晃神,鬼神神差的,問了一直想問的那個問題:“你叫他阿冷。”


    水鏡月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解,又似乎明白了什麽,笑了,“他本來就叫阿冷啊。”


    登州水軍的副帥,冷將軍,全名就是阿冷。


    水鏡月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道:“阿冷其實不算沒有姓,他的家族或許就是姓‘阿’。聽我爹說,閑雲島的林家、路家軍的路家、阿冷……將軍一家,還有水鏡宮,在很久以前是世交,不過後來都各奔東西了。呃……”她抬眼看了長庚一眼,“東方家族也是。”


    不遠處,已經下船了的風尋木和唐小惠朝兩人招手。風尋木道:“阿月,長庚,我們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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