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派的掌門繼承典禮很簡單,祭天山,拜祖師爺,把名字添進宗譜裏——這事原本該由千蹤來做,如今也隻能由沉舟代勞了。如此這般,雁長飛就成了天山派掌門了,接下來就是一眾人坐下來吃吃喝喝。


    雁長飛是個不善言辭的。旁人來敬酒,他喝得爽快;旁人說幾句吉祥話,他就再喝一杯。饒是他酒量再好,怎麽喝下去也該醉了。


    空桑跟水鏡月他們坐在一起,端著酒杯盯著雁長飛微紅的臉頰,想著不知道這人醉酒是什麽模樣,嘴角難得微微翹起幾分弧度。


    可惜,空桑今天沒機會看到雁長飛喝醉了。


    言酒歡上前給雁長飛敬酒的時候,水鏡月握著酒杯的手指不由緊了緊,指甲都泛著白色。


    長庚看了她一眼,微微皺眉,卻是沒有出聲。


    阿傑正想跟自家師父討杯酒喝,見了她的眼神,也不由驚了驚,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她的衣袖,“師父,你不舒服啊?”


    水鏡月微微垂了眼,聽見言酒歡的聲音從前麵傳來——


    “什羅教教主殘害西域武林同道,浪子山莊數百兄弟罹難,言某誓為山莊子弟報仇雪恨,雖死亦無憾。不知在座的諸位,有哪位英雄願與言某同赴白龍城?”


    言酒歡舉著酒杯,一番言辭說得慷概激昂,神情肅然,酒盡,杯落。


    整個冰宮一片安靜,一張張臉或驚愕或不解或不以為然,卻是無人應答。


    良久,鄭元濤起身,道:“言莊主,什羅教在西域頗受尊崇,信徒遍布西域天山南北。且不說什羅教教主,單是神女、大巫、大護法三人,在民間的聲望比一國之主更高。上次開都河之戰,什羅教更是身先士卒,實為忠義之士。請言莊主恕罪,在下並非不信人言莊主的為人,隻是,不知言莊主這番言論,可有何憑證?”他說完,便舉杯,遙遙敬了言酒歡一杯酒。


    言酒歡喝了酒,卻沒有回答鄭元濤的問題。他比鄭元濤更加清楚什羅教的影響力,而且,他手中也的確沒有證據。唯一一個可以做人證的,或許也不願站在他這邊。若說那日他去找沉舟的時候還抱著一線希望,今日站在這裏,卻是沒有指望有人會站在他這邊的。


    “周某可以作證。”


    ——突兀的聲音,帶著幾分笑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言酒歡看著他站起來,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他自然知道橫舟莊也有數十殺手遇害,但周龍騰之前的所作所為,實在很像是臨陣倒戈了。


    周龍騰喝了杯中酒,勾著嘴角笑了,“橫舟莊三十六名殺手的仇,周某從未忘記。”


    他說著又給自己倒了杯酒,看了看一直端坐主位的雁長飛,舉杯,“不知雁掌門如何看?”


    雁長飛回看他,神色平靜,喝了酒,開口卻是一句不相幹的話:“你也不是好人。”


    “噗——”唐小惠不由笑出了聲,抱著水鏡月的胳膊道:“阿月,你的朋友果然都很有趣。”


    空桑在一旁端著酒杯點頭——姓周的不安好心。


    水鏡月卻沒有笑,看著周龍騰眯了眯眼。


    周龍騰顯然沒想到雁長飛如此不按常理出牌,微微怔了怔,隨即又笑了,道:“周某不過一介殺手,自然比不上令師尊高風亮節。隻是,不知道千蹤教出來的弟子,是不是也一樣深明大義。”


    雁長飛微微皺了眉,正想說什麽的時候,卻聽見水鏡月輕笑了一聲,便朝她看過去。


    周龍騰就坐在水鏡月對麵,那一聲輕笑自然聽得清清楚楚,便轉頭看她,問道:“月姑娘有話說?”


    水鏡月沒有看周龍騰,一雙眼睛越過人群,看向站在前麵的言酒歡,神情沒了之前的緊張與焦慮,反倒有種下定決心之後的釋然。她一手在那把月下無影刀上摩挲著,一手轉著一隻酒杯,道:“阿月也有一個消息,想來諸位會更感興趣。”


    她笑了笑,道:“什羅教神殿山往北,有一座雪牢,長年飛雪,遮天蔽日。那裏,也被稱之為——迷魂嶺。言莊主和周莊主都是去過雪牢的,想必也都知道這件事。”


    一旁的長庚道:“在下也去過,可以作證。傳說中的赤金刀,若是落入邪教手中,實為天下隱患。在下願同言莊主一起,討伐什羅教。”


    “是真的嗎?”


    “傳說,什羅教的雪牢的確是有進無出的。”


    “若不是赤金刀在什羅教,浪子山莊和橫舟莊沒必要去找死吧?”


    “會不會是陷阱?月姑娘跟言莊主交情匪淺,會不會是想以赤金刀為誘餌,讓我們為他們賣命?”


    “月姑娘不是那種人吧?還有西南王府的人呢。”


    “是陷阱,也要有人跳吧?你不去?”


    ……


    言酒歡聽著周圍鬧哄哄的討論聲,看向水鏡月,什麽也沒說,換了一個大碗,倒酒,一連幹了三碗。


    水鏡月陪他喝了,又拍了拍一旁的酒壇子,挑了挑眉——記得請我喝酒。


    唐小惠終於覺察到不對勁了,拍了拍一旁的風尋木,低聲問道:“風尋木,阿月想做什麽?”


    風尋木喝了杯酒,道:“多管閑事呢。天山派果然名不虛傳,在場這麽多人加起來,都比不上一個千蹤。可惜了,他的師弟好心做了壞事。”


    唐小惠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千蹤前輩早就知道什羅教的計劃,也知道赤金刀就在什羅教手中。他離開西域,就是不想讓天山派卷入這場爭奪之中?”


    空桑聽了他們的話,點了點頭,道:“西域武林以天山為尊,若是千蹤前輩在,這次討伐什羅教,必定會被推為西域武林盟主。”他說著看了水鏡月一眼,“月姑娘剛剛那一番話,可是把雁長飛那小子摘出去了。”


    風尋木搖晃著手中的酒杯,道:“可不止如此。什羅教教主的實力,阿月是最清楚不過的。她想阻止言莊主去白龍城的方法可不少,偏偏選了這種她最不喜歡的……嗬,她從小就喜歡多管閑事。”


    他們討論的時候雖壓低了聲音,但坐在一旁的水鏡月可聽得清清楚楚。她靜靜的喝著酒,並沒有解釋——


    她的確有很多種方法阻止言酒歡。她懷裏還有昨晚從古玲那裏討來的百日醉,昨晚她曾想過在酒窖裏的每一壇酒中第一滴,足夠今日數百江湖人睡上三天三夜的了。


    可是,她沒能那麽做。


    言酒歡要報仇,天經地義,她沒有權利阻止。


    那些人想要赤金刀,為名為利,即便送死,她也沒有義務阻止。


    隻是,風尋木說的不錯,這件事做得不光彩。她很難受。


    ***


    雪山之巔,昏暗的洞室,橘黃的燈光。


    蓮池旁,黑衣男子伸手,擾亂了一池的平靜,繁亂的浮光散亂,映出一雙紅色的眼睛。


    白色長袍上隱隱流轉著銀色的光芒,“教主想改變計劃?”


    紅色的眼睛闔上,似乎有一絲疲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被她嫉恨,是什麽感覺?嗬,不該問你的,她從未恨過你。”


    白袍巫師微微愣了愣,很快又恢複了平靜,“終有一天,她會明白的。”


    “我倒希望,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紅眼睛再次睜開,轉身走進黑暗之中,“等一切結束,你跟不念……都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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