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鏡月在石窟中帶了幾日,忘了算日子,忘了今夜是毒發的日子。否則,她絕對會如若華昨夜說的那般,直接睡到天亮……


    不知是不是因為昨日剛受過傷的緣故,突如其來的疼痛似乎一次比一次更加強烈。幸而,無論多痛,都隻那麽一瞬而已。隨之而來的,是熟悉的溫暖,慢慢將那疼痛化解,消弭於血液……


    水鏡月用拳頭抵著胸口,模糊間感覺剛愈合的傷口似是裂開了一般,抬眼對若華露出一個無比難看的笑容,道:“別叫了。我沒事,很快就過去了。”


    若華伸手掰開她緊緊握住的拳頭,握住她的手,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勁,“怎麽這麽燙?你在發燒?”


    他說著就伸手去摸她的額頭——越來越燙。


    水鏡月有心躲開,卻有些力不從心,喃喃的說了句什麽,便軟倒下去——每次體溫升高到一定的界限,她就不自覺的困倦。


    在暈過去的那瞬間,她覺得有些慶幸——幸而,當初去了巫醫穀。否則,他一個人,如何挨過這一次勝一次的疼痛?


    說起來,這事也該謝謝若華吧。若不是他,她也不會來西域,不會去巫醫穀……


    水鏡月再次醒來的時候,就真的到了第二日清晨了。


    她睜開眼睛,稍一偏頭便看到坐在床邊的若華——


    他一臉陰鬱的看著她,一雙眼睛紅得滴血,波瀾不驚的血海下暗流激湧。


    水鏡月微愣片刻,翻身而起,露出一個神清氣爽的笑容,“我餓了,有早飯嗎?”


    若華盯著她的眼睛,良久,終於起身,轉身離去。


    水鏡月下床,看到書桌上的那套畫具之時,微愣,伸手取過一支畫筆瞧了瞧,笑了——這是她在西夜國買下的,之前扔在阿離那兒了,那些顏料,還是她買了石頭親手製作的。


    “嗯?小籠包?”水鏡月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放下畫筆,小跑著出了房間——


    那張下棋的案幾變成了餐桌,擺放著一疊疊小點心,都是江南常見的早點,在這大漠之中倒是難得一見。


    洞室的門開著,光線卻仍舊有些暗,長明燈沒有熄滅。


    暈黃的光線中,寬大的黑色繡金長袖朝她揮了揮,“過來。”


    水鏡月走了過去,坐在他對麵,對布早點的那位大護法微微點頭,便取了筷子,對若華笑了笑,道:“我是真餓了,可不跟你客氣。”


    若華的神色已經恢複了正常,雙瞳中的紅光掩藏在幽潭之下,嘴角挑起一個熟悉的弧度,“你什麽時候跟我客氣過?”


    水鏡月一邊吃著小籠包,一邊喝著馬奶,聞言隻嘿嘿笑笑,沒空理他。


    一旁的大護法布置完了早餐,將食盒收好,卻沒有走。


    若華看了他一眼,問道:“有事?”


    大護法仍舊是單膝跪地的姿態,並沒有低頭,隻是銅麵具擋著,看不清他的神情,“教主,雪姬和遲震在山下,要求見您。”


    若華似乎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一般,吐出的聲音似是帶著幾分不屑,幾分厭惡,“扔出去。”


    水鏡月愣了愣,抬眼看他——若華的脾氣的確不大好,但他打人或者殺人的時候,更多的像是在遊戲,很少夾雜個人感情。為何,他會在意雪姬和遲震?


    “等等。”水鏡月出聲,想叫住大護法,但那黑色的鬥篷隻微微頓了一下,仍舊繼續往門外走。水鏡月拉住若華的手腕,急急道:“我想見他們!”


    若華定定的看著她,眼神變幻莫測,直到大護法的身影消失了也沒開口。


    水鏡月放開了他的手,似乎有些失望。


    若華拿起筷子,給她夾了一個蒸餃,“阿月,你若想他們下輩子平平安安過平凡人的生活,就不要告訴他們任何事。”


    水鏡月一怔,明白他的意思之後,緩緩笑了,“那,你能不能給我講講?”


    若華拿筷子的手微頓,夾了個水晶包送進口中,似乎在思量,“阿月,昨夜的事,我也沒有問你。”


    ——你的秘密,我不曾探究。我的難言之隱,你也不要追問。


    出乎意料的是,水鏡月聳了聳肩,無所謂道:“你想知道?我告訴你也無妨啊。我說了,你能告訴我關於雪姬和遲震的事,呃,或者說月氏和尉遲一族的事嗎?”


    水鏡月嘴上這麽說,卻是在心中吐了吐舌頭——昨晚的事,他分明就已經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這麽想知道?”若華神色有些複雜,想了想,道:“也沒什麽不可說的,不過是塵封已久的往事,很無聊的。”


    水鏡月咬著米糕,露齒一笑,“沒關係,我不嫌棄,權當下飯了。”


    水鏡月知道雪姬是十五年前被滅族的月氏國的公主,但這並不是水鏡月對雪姬感興趣的緣由。她之所以想知道關於雪姬的事,是因為,她在月之城——那座堆滿玉石的黃金城——看到了一座玉石雕像——一個女子的雕像,跟雪姬十分相像。


    雪姬,或者說月氏皇族,跟她在月之城的幻境中看到的那個故事,有什麽關係?跟那個黃金城有什麽關係?


    而遲震父子,到底是不是尉遲一族的後人?遲楊為什麽能找到月之城的地點?


    尉遲一族跟月氏,又有什麽關係?


    而這一切,又跟眼前這個黑衣紅眸的男子有什麽關聯?


    他設了這麽大一個局,將西域王室和西域江湖都玩弄於股掌,將中原武林、雲國、吐蕃都引入這個局,還費盡心思把她從中原引來,千方百計的讓她開啟魔王之眼,就是為了讓她去一趟死亡之海,找到傳說中的月之城嗎?


    在死亡之海,親眼看著那座繁華的月之城被流沙淹沒的時候,她突然覺得——


    或許他還有其他的目的,或許月之城隻是他所有目的中的一個小插曲。但是,他讓她來找這座掩藏在沙漠中的城市,是不是就是想讓她毀滅那座城市?讓所有的寶藏、所有的罪孽、所有的爭奪,都消失在那茫茫沙漠之中?


    也就是那一刻,她心中燃起那麽一星燈火——或許,他並不是什麽十惡不赦之人。


    “你在‘月之城’看到的幻境,並不是我留下的。”若華的聲音將水鏡月的思緒拉了回來,他的嘴角仍舊翹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卻並沒有在笑,聲音平靜低沉,眼神悠遠得像是穿越了時空,“那也並不是簡單的幻境,那些都是曾真實的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故事。”


    水鏡月點了點頭,對於這點並不意外——她在看到那個幻境的時候就想到這點了。隻是,她聽了若華的話,仍舊有些好奇,若那幻境不是他留下的,那是誰留下的?若華的先祖?那可是跨越了數千年的記憶。


    若華卻並沒有解釋這一點,隻緩緩的講述著那個被所有人——包括這片土地孕育的西域人——遺忘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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