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微明,玉關情起床的時候,隱隱聽見後院傳來什麽聲音,趕過去之時,第一眼就見到站在回廊下的長庚。


    長庚就站在後門旁,靠在牆壁上,隔著寬闊的院子,看著不遠處忙碌的身影——


    水鏡月正將院子裏的石塊填入那個巨大的深坑之中,之前堆了滿院的石頭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原本的深坑已經成了一個小山包。


    看這情形,她該是一夜未睡吧。


    玉關情坐在美人靠的椅背上,駕著腿看水鏡月如同玩蹴鞠遊戲一般,將散落了一地的小石子踢進那山包的縫隙之中,樂此不疲的自娛自樂著。


    他偏頭看了看長庚,問道:“不去幫忙嗎?”


    長庚對他點了點頭,算是問好,道:“她不希望旁人插手。”


    “哦?”玉關情似乎挺好奇的,“怎麽說?”


    長庚將視線移開,看向那個如墳墓般的石堆,良久,輕輕吐出兩個字:“回憶。”


    玉關情托著下巴淡淡笑了,跳下美人靠,朝那個黑色的身影走過去,“阿月。”


    “有事?”水鏡月頭都沒有回,一腳踢向一個拳頭大小的石塊,看著它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穩當當的停在山包的頂端。


    她滿意的彎了彎眉眼,準備繼續踢下一顆石子。


    “我要走了。”


    她腳下一頓,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道:“回雲國?”


    玉關情眯起一雙桃花眼,一臉吃了髒東西的表情,“一大早的少惡心人!我自然是回浪子山莊,莎車國那個。”


    “哦。”水鏡月將腳下的石子踢走,沒了下文。


    玉關情攔在她跟前,道:“就這樣?”


    水鏡月眨眼,頗為不解:“怎樣?”


    玉關情來氣,“哥哥要走了,你就‘哦’一聲?”


    水鏡月想了想,道:“一路順風,好走不送。”


    玉關情搖搖頭,讓開,蹲在一旁,仰頭看她,“大哥不能在這邊久留,不日就回烏城了。三弟今日也該回金城了。阿月,你們接下來去哪兒?”


    水鏡月道:“巫醫穀。”


    玉關情點了點頭,撿了顆石子在地上畫圈圈,給她分析情勢,道:“兩件事,一個是尋找赤金刀,一個是調查控製西域的不明勢力。一明一暗,目前還看不出這兩件事是否有關聯。


    如今的西域大概能分為四方勢力——


    一個是西域三十六國,關係錯綜複雜,情況不明,或許已經被控製。


    一個是西域的江湖勢力,比較有影響力的主要是天山派、昆侖派、巫醫穀、橫舟莊,還有浪子山莊。天山派如今因為掌門之位內鬥得熱鬧,聽說元戰是個有野心的,或許會對赤金刀有興趣。昆侖派隱世多年,該不會插手此事,但不防有人為了青蓮劍將他們拉下水。剩下的巫醫穀、橫舟莊,跟浪子山莊都有合作,三方已經損失太大,不可能作壁上觀。


    另一方就是中原武林。這些人以鄭元濤為首,目的很明顯,就是衝著赤金刀來的。中原武林勢力龐雜,本是一片散沙,但麵對共同的對手,共同的目的,應該會擰成一團。


    最後,就是那股暗藏的勢力了,我們對它一無所知。”


    所有的石子都清理完畢,原本坍塌的石窟堆成了一個圓形的山包,整潔規整,頂部壓著塊人頭大小的石頭,像個陵墓,又像個祭台。


    玉關情托著下巴,看著地上畫出的簡易地圖,繼續道:“浪子山莊在南疆一帶的人馬都歸我管。我在西域三十六國都安排了接應的人,你知道暗號的,有需要就言語一聲。橫舟莊和巫醫穀都不是善茬,不可全信。至於中原武林,我不大了解。鄭元濤那個人,我看不透他,屬於深不可測形……”


    他說著仰頭看水鏡月,卻見她正對著那巨大的石頭堆出神,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他歎了口氣,道:“阿月,哥哥我難得說這麽多話,口都幹了,你給點麵子好好聽聽,成不?”


    水鏡月低頭,看了看他畫的勢力分布圖,道:“你說的不對。”


    玉關情歪了歪頭,“哪兒不對?”


    水鏡月蹲下來,拿過他手中的石子,在那圖的東邊和南邊加了兩個圈,然後伸出食指點了點東邊的那個圈,道:“蕭暮雪是什麽人?她來西域是找你的,還是找赤金刀的?或者有什麽別的目的?玉關情,很多東西我不去想,並不代表我不懂。西域的重要性你比我清楚,這已經不僅僅是江湖事了。”


    她說著頓了頓,抬頭看向他那雙微垂的桃花眼,問道:“赤金刀的消息到底是誰放出來的?為什麽這麽巧?”


    “你懷疑我?!”玉關情抬眼,微微眯起的桃花眼中除了憤怒,更多的是悲傷和失望。


    水鏡月伸手,突地一下彈他的額頭,斜睨了他一眼,“抽什麽風?我幾時說過這種話?我隻是讓你想一想,赤金刀的消息,是背後那股不知名的勢力放出來的,還是旁人放出來的?”


    玉關情摸著額頭,幽怨的看她一眼,嘴角卻是微微挑起的,“這很重要嗎?”


    水鏡月點頭,摸著下巴思忖道:“當然。我們現在對背後那人完全不了解,根本無從下手,實在太被動了。至少得先弄明白他到底有什麽目的,若他的目的是控製西域,就絕不會放出赤金刀的消息。若赤金刀的消息是他放出的,那麽,他吸引來這麽多勢力,攪動整個西域,圖的是什麽?”


    玉關情盯著水鏡月那雙烏黑的眼睛,神情有些複雜。


    水鏡月對他眨了眨眼,“有什麽問題?”


    玉關情摸了摸鼻子,道:“你不是最厭惡這些事嗎?這次怎麽這麽上心?”


    水鏡月挑眉,“我需要找到五行石。另外,我總覺得,天雷劍的失蹤,跟這事有關係。”


    玉關情似乎有些不信,問道:“就這樣?”


    水鏡月似乎沒聽到一般,起身,轉身,看向長廊下的那襲白衣,道:“長庚公子,能幫個忙嗎?”


    白衣人也不知道聽見了沒,一動不動的,低垂的屋簷遮住了他的臉,看不清他的表情。


    良久,他終於走了出來,穿過廣闊的後院,從水鏡月和玉關情中間的穿過,跨過那幅被塗改得亂七八糟的地圖,站在了那座近一丈高的石堆前,伸手——


    瞬間,粗糙的石堆表麵包裹了一層厚厚的冰層,如同一座水晶宮一般,在初升的朝陽下,流光溢彩。


    水鏡月眼中透出笑意,對他微微躬身,“謝謝你。”


    長庚轉身,淡淡道:“月姑娘客氣了。”說著,便起步離開了。


    玉關情起身,看著那道消失的白色身影,摸著下巴瞅了眼水鏡月,“他怎麽知道你想什麽?”


    水鏡月聳聳肩,“他隻會這個。”


    “哈?”玉關情抽了抽眼皮——什麽叫“隻會這個”?那可是極寒真氣!


    水鏡月卻是對他擺擺手,伸著懶腰,準備走了,“餓了,不知道早飯好了沒。”


    “誒,阿月。”玉關情叫住她,“你還沒回答我呢?除了赤金刀和天雷劍,你幫我們的理由,還有什麽?”


    水鏡月止步,轉身看他,想了想,問道:“你知道我去巫醫穀做什麽嗎?”


    玉關情條件反射般問道:“做什麽?”


    水鏡月道:“言莊主救過我的命,浪子山莊有難,阿月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橫舟莊周龍騰手中有我想要的蠶叢劍,所以我會幫他。可是,巫醫穀……嗬——”


    她輕笑一聲,繼續道:“我怎麽也想不出一個滿意的理由,說服自己幫忙尋找失蹤的巫醫穀穀主。”


    “阿月,”玉關情的聲音有些冷,臉色有些難看,“你的意思是說,等這件事了結,你跟浪子山莊之間,就兩不相欠,再無幹係?”


    水鏡月愣了愣,看著他那雙毫無溫度的桃花眼,沉默半晌,突然抬手,手中的石子急射而出——


    “咚”地一聲,砸在他的心口。


    “玉關情,你知道仇恨和恩情的區別在哪兒嗎?”


    她轉身離去,聲音有些憤憤地,“仇報了,恨便消失了;恩報了,情卻隻會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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