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男女成雙成對,穿著鮮豔的衣服,挑著燈籠。孩子們跑來跑去的,笑鬧著,偶爾跟路邊的小販戲耍一番,很是歡樂。


    這鎮子小,人少,卻似是相互間都認識一般。


    唐小惠看一群小孩圍著賣糖葫蘆的轉悠,覺得挺好玩,索性掏了銀子將那小販的糖葫蘆都買了來,逗弄著那些熊孩子,結果沒一盞茶時間,一群孩子就被她逗得哭了好幾個,她又拿糖葫蘆去哄,那群孩子立馬笑了。


    水鏡月在一旁看著一邊笑一邊搖頭。


    唐小惠玩盡興了,將糖葫蘆都分了,留下兩串糖葫蘆,遞給水鏡月一根,笑道:“總算見你笑了,整日蒙著一張臉,眼神還那麽冷,哪有男人敢追你啊?”


    水鏡月有些無力,這丫頭自從喜歡上風尋木之後,就老想著給自己也介紹一個,似乎是熱衷起媒婆的生意了。


    水鏡月今夜出來,倒是有件事想問她,就道:“小惠,我去蜀中的事,是你四哥告訴你的?”


    唐小惠的眼神黯了黯,點頭:“嗯。”


    水鏡月感覺似乎出了什麽事,問道:“你四哥怎麽了?”


    唐小惠突然撲過來,抱住水鏡月,然後“哇”地一聲就大哭起來——


    “嗚嗚嗚……哇哇哇……啊啊啊……”


    她哭得極認真,一嚎一叫的,眼淚不要命似的往下流,將水鏡月肩頭的衣服都打濕了。大街上的百姓都看過來,一怔一怔的,剛剛那群孩子還沒走遠,見她哭得傷心,幾個孩子還跑過來安慰她,道:“大姐姐,誰欺負你了?我請你吃糖葫蘆,你別哭啦……”


    可惜,她哭得太專心了,聽不見。


    水鏡月一邊拍著她的背安慰她,一邊對那些孩子揮揮手,道:“小朋友,大姐姐沒事,唱歌呢。”


    那些孩子眨巴著眼睛看著水鏡月,歪歪頭,然後一齊點頭,“哦”了一聲,走了,還議論著“大姐姐的嗓子真好”之類的。


    水鏡月認識唐小惠四年,沒見她哭過幾回,但每次她一哭,那就真是“感天動地”,似乎不把眼淚流幹就不罷休似的。她哭得時候,什麽安慰的話都聽不進去,非得等她哭完了才行。


    一刻鍾過去了,唐小惠終於漸漸止了哭聲。


    水鏡月掏出手帕幫她擦眼淚,道:“說說,出了什麽事?”


    唐小惠聳了聳鼻子,嗓子有些啞,還有些鼻音,“阿月,我四哥,他進血獄了。”


    水鏡月的手一頓,睜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問道:“為何?”


    唐小惠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聽說是他自己進去的。奶奶說,五年後,他若出來了,就是唐門門主。”


    唐小惠看向水鏡月,道:“家裏人都以為奶奶看中的繼承人是我,可是,我知道她其實一直都想讓四哥當門主的。隻是四哥不願意,她又擔心四哥步了爹爹的後塵,所以才會在我這兒下功夫。奶奶逼我相親,不過是想讓我做個選擇,要麽給唐家找個好幫手,要麽就當門主。其實她也是在逼四哥選,要麽看著我為難,要麽就主動承擔責任。阿月,這次,是我害了四哥。”


    水鏡月握著唐小惠的手,道:“放心,你四哥武功高強,一定能出來的。”雖然知道這是安慰的話,但是,如今,也隻能這麽相信了。


    血獄。


    無論對江湖人,還是對唐門子弟,都是一個傳說般的存在。


    那裏如今是用來關押擅闖唐門的不軌之徒的。但其實,那裏最初並不是一座監獄,而是一條唐門門主的曆練之路,也是曆代門主的埋葬之地。不過,曆經千百年,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曆代門主陰魂不散,那地兒陰氣愈來愈重,如今已經成為有進無出的地獄之路,位列唐門五大禁地之首。從上上代唐門門主算起,也就是唐震的爺爺那輩,至今無人能從血獄活著走出來。


    因而,唐震的爺爺曾下過一道門主令——唐門子弟,出血獄者,即為唐門門主。


    那個居住在竹林深處的唐四公子,那個在自家後花園也能迷路的唐萬意,那個仗劍江湖談笑風生的唐少俠,會因為什麽緣故,走上那麽一條不歸路呢?


    “對了,我四哥還有句話帶給你。”唐小惠的眼睛還有些紅,幾乎是倚在水鏡月身上往前走著,“是我在他的無意齋找到的一張紙條,以前他有急事要出門,有什麽事想告訴我的,都會在那個地方放一張紙條。就是這張,上麵說讓你留意西南王府的人。”


    “西南王府?”水鏡月從唐小惠手中接過那張紙條,眨了眨眼睛,想起一個人來。自那日給他療傷之後,卻是再沒見到他了,想來他的傷已經好了,如今該是已經回到蜀中了吧。


    唐小惠點了點頭,“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西南王蒼劍鋒雖然年輕,但在蜀中還是很有聲望的,老百姓都挺喜歡他的。”


    水鏡月想著唐萬意這話估計說的是子夜珍珠水的事,難不成那事跟西南王府有關嗎?那麽,他呢?


    “阿月!”唐小惠伸手在水鏡月眼前打了個響指,盯著她的眼睛看,“你想什麽呢?”


    水鏡月搖搖頭:“唐萬意那句話,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別想了,今晚不說不高興的事。”唐小惠拉著她往前走,道:“那有家成衣店,我們去買幾件衣裳。”


    水鏡月看著她眉眼間的笑意,心想他們兩兄妹還挺像,都如此豁達。


    這家成衣店不大,沒有店名,店主是一對母女,正在縫衣服,見有客人來了,那母親抬頭,笑了一下,道:“客官隨便看。丫頭,去招呼一下。”


    那才十來歲的女孩放下手中的刺繡,微笑著看向兩人,問道:“兩位小姐有什麽需要?”


    唐小惠將店裏擺放的衣料一一看過去,瞧了一眼水鏡月,道:“阿月,看看有沒有你喜歡的。”


    水鏡月搖搖頭:“你挑就行了,有玲玲在呢,我的衣服肯定少不了。”


    唐小惠皺了一張臉,道:“你那些衣服都黑兮兮的,不好看。你看大街上的姑娘,那個不是穿紅戴綠的?就算不常穿,總要備一件好點兒的衣服,指不定哪天約會的時候能穿呢?”


    水鏡月無奈,擺擺手,道:“我看你都快趕上玲玲了。”


    唐小惠瞪了她一眼,然後問一旁的女孩:“有沒有跟她身上那件差不多的衣服?顏色亮麗一點的。”


    那女孩上上下下打量了水鏡月一番,皺著眉頭似是有些為難,低了頭,道:“樣式倒是有差不多的,不過,布料比姑娘的朋友身上那件差太多,怕是她穿不慣。”


    唐小惠眨了眨眼,偏頭看了水鏡月一眼,倒是有些驚奇,道:“她身上這黑不溜秋的衣服,料子很好?有多好?”


    那女孩抬眼看水鏡月,道:“姑娘身上穿的應該是子母蠶絲織的絲綢,用極細的烏金絲線繡著紋樣,用的是隱繡手法,隻在特定的光線下才能看出來。這種布料和刺繡我以前都沒見過,隻聽鎮上的老裁縫講過,說的不對,還請姑娘勿怪。”


    水鏡月點了點頭。她的衣服都是瑤光準備的,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還有這麽多的門道。


    唐小惠卻是沒聽明白,問道:“所以,她這身衣服很值錢?”


    那女孩認認真真的點頭,道:“嗯,把這整條街買下了都是足夠的。”


    唐小惠眨了眨眼,轉身,拉著水鏡月就走,嘴裏還罵道:“不行!想給你買件衣服居然還被人給比下去了,我就不信挑不到一件像樣的禮物。”


    水鏡月好笑,道:“有什麽好比的?”水鏡月見她那股子不服輸的傲氣又上來了,四周看了看,指著前方的一個小攤道:“不如你送我一盞河燈?我還從沒放過河燈呢。”


    “真的?行,走,我們去放河燈。”唐小惠拉著她就走。


    竹塢鎮的東邊是一個湖,旁邊有不少小販擺了地攤賣河燈,路過的年輕女子都會買了來放一盞,許個願。


    唐小惠看著兩人飄走的河燈,將下巴枕在膝蓋上,偏頭看水鏡月,道:“這禮物是不是太輕了些?不如你告訴我你許了什麽願,我幫你實現,如何?”


    水鏡月輕笑一聲,道:“你想知道我許了什麽願就直說。”


    “那你告訴我,你許了什麽願望?”


    水鏡月眨眨眼:“不是說,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嗎?”


    唐小惠撇嘴,“那是哄小孩的,不說出來誰幫你實現啊?靠老天爺不如靠本姑娘!”


    水鏡月摸了摸下巴。


    唐小惠湊過去看她,“喂,你不會什麽願望都沒許吧?”


    水鏡月訕訕的笑了,然後聳聳肩,道:“我也不相信許願這種事。”


    唐小惠起身,道:“我再去給你買一個!”說著就小跑上岸,一會兒的功夫又遞了個蓮花燈給水鏡月,拿出火折子點了,道:“這回給我好好許願,不許給老天爺聽,許給我聽!”


    水鏡月捧著蓮花燈,看著搖曳的燭光,笑著點頭,然後閉著眼許了願,將河燈放入水中,看著它飄走。


    唐小惠問她:“許了什麽願?”


    水鏡月坐下,用腳尖輕點水麵,笑笑道:“以後再告訴你。”


    唐小惠不滿,“為什麽?”


    水鏡月仰頭看彎彎的月眉,似是不想回答。


    唐小惠追問道:“那是多久以後?”


    水鏡月:“這個嘛……要看你的誠意囉。”


    唐小惠:“什麽誠意啊?”


    ……


    街道上的人群漸漸散去,夜深了,水鏡月拉著唐小惠回客棧,可唐小惠今夜似乎格外興奮,拉著她說要去城外竹林裏喝酒吟詩賞月,還自告奮勇的從一戶酒家裏順了兩壇酒來。水鏡月見有酒喝,也就順著她的意走了一趟。結果,一個時辰就聽著唐小惠唱著“床前明月光”做下酒菜了。


    “阿月。”唐小惠突然拿著酒壇子湊到水鏡月身邊,對她傻笑。


    水鏡月覺得她或許有些醉了,就道:“子時了,我們回去吧。”


    唐小惠卻搖了搖頭,坐到她身邊的草地上,伸手還著她的脖子,靠在她的肩膀上,咧著嘴笑道:“阿月,生辰快樂。”


    水鏡月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來,似乎是不大理解這四個字是什麽意思。


    唐小惠在她趴在她身上,道:“以後,每年我都陪你過生辰,好不好?”


    水鏡月的眼睛有些濕潤,在月光下閃著晶瑩的光澤,麵巾下的嘴角彎起,她點了點頭:“好。”


    唐小惠繼續傻笑,扒拉著她的脖子不放手。


    水鏡月問她:“小惠,我的生辰,也是那個風尋木告訴你的?”


    唐小惠哼哼唧唧的點頭,道:“嗯,他還說從沒人給你過生辰……那時候我問你,你怎麽不說呢?傻不傻?”


    ——


    唐小惠至今還記得,四年前,她們剛認識沒多久,她剛知道她是水鏡宮的宮主之女,有些心煩意亂。


    那天阿月突然來找她,拉著她一起去天山,她嫌山高路遠,不樂意,阿月眨著眼睛說——“我帶你飛上去。”


    一路上她鬧著別扭,阿月卻毫不在意,到了一座山崖上,伸出食指放在嘴邊輕輕的“噓”一聲,然後拉著她一起躺下,趴在懸崖邊,指著風雪中傲然綻放的雪蓮——“小惠,生辰快樂。”


    她看著她笑得彎彎的眉眼,想起自己曾無意中提到過很想見見天山上的雪蓮,心裏就隻剩下滿滿的感動了。


    下山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問她——“你生辰是什麽時候?”她還記得當時她眼帶笑意——“不記得了。”


    ——


    兩人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四更天了,客棧的門都關了,靜悄悄的,想來古玲他們早已回了睡下了。兩人直接躍上屋頂,跳進後院,悄悄的回房間。


    水鏡月站在自己房間門口,回頭看了唐小惠一眼,道:“你不回自己房間跟著我幹嘛?害怕了要一起睡?”


    唐小惠笑嘻嘻的點頭。


    水鏡月搖搖頭,知道她一向人來瘋,也沒多想,開了門,道:“趕緊進來吧,再晚天都亮……”


    “倏——”


    似是一陣風過,房間裏突然出現幾道光。


    “二小姐!生辰快樂!”


    水鏡月鬆了一口氣,幸好這聲音出現得及時,她沒直接一刀砍過去。


    水鏡月適應了光線,抬眼看過去,就見古玲、舒桐、廉貞、破軍都站在房間裏,臉上帶著笑意,齊齊的看著自己。


    水鏡月笑了一下,回頭看唐小惠,道:“你弄的?”


    唐小惠推著她進屋:“別害羞了,第一次過生辰,還不錯吧?”


    古玲送背後拿出一個禮盒,道:“二小姐,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是我最新配製出來的防曬霜,不僅能防曬,還有驅蚊……”


    一旁的唐小惠笑著搶過禮盒,道:“你家小姐哪用得上這種東西,還是給我比較好。”


    古玲瞪她,卻是難得的沒有發作。


    舒桐三人也送了禮物。因為已經很晚了,第二天還要趕路,早早的就散了。


    唐小惠最後一個離開,將那防曬霜放進她手裏,道:“還給你,指不定哪天能用上呢。”


    水鏡月彎著眉眼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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