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通縣自古以來是南北通商的樞紐要害,它與蘇州南通並稱為南北通州,正是因為此地在古代南北商路中的重要性,使得大量商賈大豪雲集於此,即便不是久居此地,也會在這裏建一些臨時宅院,用作接待南來北往的客商。⊙。⊙宅院主人為了彰顯自己的實力和底蘊都會將宅院建造得極為奢華,幾乎古代華夏所有具備特點的建築都能夠在這裏見到,隻不過近幾百年的人們的喜好,使得這裏的建築大多以南北結合的蘇式園林為主,既能讓北人領略南方的山水情調,也能讓南人感受到北方的塞上風情,而陳家大院則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過去,陳家大院在通縣百姓中可以說是赫赫有名的大宅,占地百頃,屋宅數百,仆人上千,各種珍奇古玩數之不清,不少到過陳家大院的人都覺得陳家大院的主人很可能是按照曹雪芹筆下的大觀園為原形建造的。至於陳家大院的主人是誰,絕大多數人都隻是知道是南方一個世家大族,更具體的內容就很少有人知道了。


    雖然曾經陳家大院奢華至極,但經曆了華夏這一甲子的動蕩後,陳家大院已經徹底的破敗了,大院主人在建國後就已經離開了華夏,大院交給了陳家以前的仆人打理,大院裏麵各種古玩字畫,不是被陳家帶走了,就是捐獻給了國家,剩下一些看不上的也都落入了家中仆人的口袋。


    在建國之後的種種運動中,陳家大院作為封建腐朽的典型已經收歸國有,隻不過這個時候已經有百餘戶人家已經在陳家大院內居住了多年,其中絕大部分都是陳家過去的仆人,在社會身份的定義是受壓迫者,是窮苦大眾。所以政府也不能讓他們搬遷出來,將陳家大院拆掉,隻能讓他們繼續居住在這裏,甚至之後還將其改造成了一個不大的小區胡同,又往裏麵塞進去了幾十戶人家。最終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個頗顯擁擠的院落。同樣也因為居住人口的增加,使得原本的房舍已經不夠用了,後來入住的人隻能將一些園林改造成小院,多番改造後。陳家大院已經徹底的麵目全非,早已沒有了當年的氣派和雅致。


    陳景德居住在陳家大院的東南角,這裏原本是陳家大院最大的花園靜園所在,並沒有建造合適人居住的房舍,在住進這裏的時候。他和他的家人不得不自己搭建房舍,現在居住的四居室小院可以說一磚一瓦都是他搭建的。


    他之所以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居住在大院西北角的房舍裏,主要是因為他家的成分有問題,他家是陳家的家生子,上數五代都在陳家當仆人,到了他爺爺那一輩,更是成了這座陳家大院的大總管。正是因為這個大總管的身份,使得他的出身成分成了壓迫者的幫凶、剝削者的狗腿子等等,自然不適合跟被壓迫者的老百姓住在一起。


    在陳家大院的管事之中,他家的情況還算好的。因為他爺爺和他父親在陳家大院當管事的時候,都沒有做過什麽欺壓人的事情,而且還幫助過不少人,甚至在抗戰期間,冒著風險收留過一些遊擊隊的傷兵。正是因為這些長輩留下來的功德,使得他即便出身有問題,但也沒有受到太大的罪,僅僅隻是讓他們一家單獨的居住出去而已,相比起其他因為行徑惡劣被拉出去反複批鬥的前陳家大院的大小管事們,他們一家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後來。又有政府安排住戶搬遷到了陳家大院裏,這些住戶大多都安置在陳家大院的各個花園裏麵,靜園則是安排住戶最多的一個園子,幾乎有三十戶人家被安排在了這裏。因為這三十多戶人家大多都是來自福建一帶的軍戶。全都是講閩南語,語言不通,很少交流,加上這些人都從其他人口中知道了陳景德一家的出身成分,平時生活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不與他們一家接觸,所以他們完全被孤立了起來。


    就算被孤立起來了。但生活依然還算可以,陳景德本就是一個隻會過小日子的人,這樣的生活對他而言最合適不過了。然而,隨著破四舊的運動開始在華夏大地上展開,陳景德就沒有再過過安生日子,每天都是提心吊膽的,生怕破家的禍事從天而降,而他之所以會如此完全是因為藏在他家臥室下的那一箱子財物。


    當初陳家在離開的時候,將陳家大院裏所有之前的東西都帶走了,但對那些世代侍奉陳家的家生子們還是留了一些還算不錯的東西,算是遣散費。當年陳景德的父親是陳家大院的大總管,分到他手中的東西自然也是最好、最多的,這些東西主要都是雍乾時期的民窯瓷器。這些瓷器雖然隻是民窯,但因為是清朝盛世燒製的,所以也非常精美,在清末、民國時期就已經很值錢了,放到現在按照外麵那些紅袖章說的話,就是封建腐朽的產物,要批判的東西。


    在不久前,陳家大院裏麵就因為私藏了一件道光年間的民窯瓷器被人揪了出來,在縣裏批鬥。才一件道光民窯就已經被拖出去批鬥了,要是被人發現家中還藏了一箱子雍正、乾隆民窯瓷器,那後果絕對是陳景德無法想象的。所幸,當年陳景德的父親得到這些瓷器後,就將其藏起來,從來沒有在人前展示過,外人並不知道他們家有這麽一箱子東西。


    隻是這樣一箱子禍害放在家裏,陳景德根本不可能視而不見,每天都是提心吊膽的,生怕他人發現什麽,整個人也變得疑神疑鬼的。最近幾天,他又聽說以前一個被趕出陳家大院的前陳家管事被人搜出了一些陳家當年分給他的財物,家裏被打砸一空,人也被抓去批鬥,沒有撐過兩天就一命嗚呼了。這個消息使得他的心態變得更加糟糕,一連三天都沒有合過眼,整個人都瘦的隻剩下皮包骨了,眼睛裏麵也全都是血絲,按照他家婆娘的話,再過兩天恐怕不需要別人把他抓出去批鬥,他自己要麽就被這箱禍害逼瘋,要麽就會自己跑去自首。


    陳景德也感覺到再這樣下去自己真的會瘋掉,所以他幹脆下了一個狠心,決定把這些瓷器全都砸了,然後在晚上悄悄的拿到外麵去扔掉。就這樣,他找了一個附近工地開工的白天,然後把那些曾經視之為寶、現在當作禍害的瓷器一件件放在床上,用棉被蓋住,找來了壓米缸蓋的大石頭,用力將這些瓷器全都砸得粉碎。之後,他就將這些瓷器碎片分成了大小不等的十幾份,然後在晚上趁著沒人的時候,帶著幾份碎瓷器,從園子一扇被人為挖開的缺口悄悄出去,去到近郊的一個水塘,將碎瓷器全都丟到水塘裏。


    整個丟瓷器的過程陳景德都非常小心,雖然有兩次差點被人看到了,但總算是有驚無險,看著那些被視為心病的瓷器碎片一點點的減少,他原本提起的心也逐漸放了下來,整個人也不再那麽疑神疑鬼、神經兮兮的,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今天晚上,他就要將最後一包瓷器碎片給扔掉了,至此以後他就真的能夠放心下來,所以他一整天都非常興奮,早早的就從工地上收工回家,坐在堂屋裏等著天黑。


    和前幾次一樣,陳景德等到了深夜子時的時候,便將打包好的碎瓷器放在了一個破布背包裏,然後讓家裏婆娘等門,自己則駕輕就熟的從他臥室後窗翻過去,鑽入到了屋後的草叢裏,沿著花園圍牆的牆角小心翼翼的朝那處缺口移動了過去。隻不過,當他移動到了圍牆缺口處的時候,卻發現有一隊巡邏的民兵正好停在了這裏休息,差一點就和他撞了個正著。


    所幸,陳景德反應很快,在對方發現值錢,翻身躺在了牆角的水溝裏,躲過了巡邏民兵掃看過來的視線。雖然在水溝裏麵很安全,隻要不是靠近的話,就看不到這裏藏了個人,但因為剛剛下了一場春雨,原本幹涸的水溝被雨水灌滿了,雖然雨停了,水溝裏麵的水也退去了,但水溝裏麵有些凹陷下去的地方依然還有一些積水,而倒黴的是陳景德躺下去的地方正好在一個水坑中,一瞬間他的衣服就被水給浸透了。


    因為寒冬才剛剛過去,天氣依然非常冷,身上穿著被雨水浸透的棉衣比起赤身在雪地裏麵好不到哪裏去,不過片刻時間陳景德就感覺到自己已經撐不下去了。所幸那隊巡邏的民兵並沒有休息太長時間,抽了幾根煙後,便繼續按照日常的路線巡邏下去。


    在民兵離開後,陳景德立刻從水溝裏麵跳出來,哆嗦著身子準備回去,但身上碎瓷器摩擦的聲音卻使得他停住了腳步,凍得蒼白無血的臉上浮現出了猶豫的表情,最終他咬了咬牙,硬撐著身上的冷意,轉身重新按照以前的路線朝水塘方向悄悄走去。


    之後的路上,陳景德都走得很順利,沒有再遇到任何麻煩,很快他就來到了那個水塘邊。這一刻他始終緊繃的心情也放鬆了下來,原本因為心情而未曾注意到的寒意猛烈襲來,一股強烈的疲憊感和詭異的燥熱傳遍了全身,緊接著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將手中的包裹丟到水裏,便直挺挺的昏倒在了水塘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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