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韶關西北二十多裏處有一個名為陳家衝的山城,由於地理位置特殊,使得一些不願意繳納關稅的商賈繞道由此處避開韶關的關卡,這樣一來就使得這個小山城變得跟韶關縣城一樣的繁榮,甚至猶有過之。然而令那些過路商賈感到奇怪的是韶關的清廷守備竟然對這種現象視而不見,或許是因為陳家衝上麵有人維護,也或許是清廷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南方的革命黨身上,總之是一些不為人知的原因,使得陳家衝在這亂世之中成了一處世外桃源。


    陳家衝,顧名思義,大部分的百姓都是姓陳,雖然山城有清廷下派的官員,但是真正作主的是陳家的家主陳德尚。陳德尚這一脈的陳家嫡係祖籍蘇州,祖上曾有人在康熙年間擔任過江蘇巡撫,雍正初年又擔任江南綠營漢軍統領,可惜沒過多久因為卷入了江南曹家的貪墨案被罷了官,更差點抄了家。後因為其祖上有人善於帶兵打仗,被雍正的胞衣奴才年羹堯看中,向雍正舉薦,得以官複原職,隨年羹堯往西北平定叛亂,因為屢曆戰功,其祖上也成了年羹堯麾下一員驍將,和嶽忠麒平起平坐。


    可惜好景不長,隨著年羹堯被雍正蓄意壓製,陳家祖上也因為跟年羹堯過於親密而被免職南調,最終下放到兩廣總督手裏擔任一個有名無實的小吏。由於陳家在康雍兩朝幾經沉浮,每次都有抄家滅族之險,深感官場太過複雜,再經高人指點,知道自己再繼續在官場上待下去,遲早會家破人亡。於是陳家祖上便主動辭官,改而經商,並且在那位高人的指點下,在韶關的西北買下了一塊地,建了一個小村莊,這也就是陳家衝的前身。


    雖然陳家在官場上碌碌受挫,但在商場上卻極為得意,曆經數代經營後,成了湖廣首富,其商鋪遍布湖、廣、浙、閩等南方州郡,就連北方也設立了一些商號。在財富激增的同時,陳家衝也擴大了十幾倍,由一個山區的小村莊,變成了一座規格頗大的山城。這些年來陳家的子弟也有不少人科考中舉,入朝為官,即便沒有中舉也會在湖廣等南方地界的官府中擔任師爺、稅吏等小職務。


    雖然陳家子弟所擔任的官職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官職,但陳家曆代家主都善於經營,運用一些手段加大了陳家子弟在南方官場的影響,並且屢次破財做善事,使得陳家在民間也博得了一個好名聲,積少成多之下,陳家在南方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以致於到了道光鹹豐年間,到南方就任的兩廣總督最先拜訪的不是當地的各部官員,而是親自到陳家衝拜見陳家家主,儼然成了中國南方一個不為人知的土皇帝。


    後來隨著清廷的國力衰退,陳家又在那位高人的傳人指點下,開始結交各方勢力,從而令陳家得以在亂世之中,屹立不倒,即便是太平天國在南方鬧得那麽大,也沒有傷到陳家絲毫。同樣也是在那傳人的指點下,陳家冒著被指責為洋奴的危險,大力結交洋人,並且違法的繞過清廷官府和洋人進行大宗違禁品交易,從而取得了洋人的絕對信任,成了洋人商行在南方的總代理。


    同治年間,慈禧垂簾聽政,開始依重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等洋務派,陳家和洋人的關係得以擺在了明麵上,其政治的影響力也開始向北方延伸。不過正因如此,陳家的朝野勢力也逐漸浮出水麵,慈禧深感陳家在南方的勢力過於龐大,想要將其剪除,但是因為洋人的關係又不敢直接對陳家動手,從而扶植了一名徽商胡雪岩,想要以此來打壓陳家,將洋人勢力從陳家手中拉攏過來。


    可惜胡雪岩這人隻是一個經商奇才,但並不了解為官之道和國際形式,在陳家當代家主的刻意引導下,他短時間內在商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逐漸取代了陳家在南方商場上的地位。但是也是在陳家家主的擺弄下,胡雪岩逐漸目空一切,開始衝擊洋人的利益,從而把洋人得罪個幹淨。如此一來,不但洋人對其感到厭惡,就連慈禧也開始反感他。之後陳家家主在設計了一個陷阱,令胡雪岩投巨資建造蠶絲廠,並且傾其所有收購全國新絲,令其壟斷國內絲業,然後借用洋人的手堵截了他所有的銷售渠道,同時派人去各處胡雪岩所開的錢莊商號提款,造成了前所有為的擠兌浪潮,使得胡雪岩不得不變賣家產,償還欠銀。


    明麵上是陳家家主操縱一切,但實際上這一切都是由那個高人的後世弟子為陳家家主出謀劃策,才使得他隻出了一招便讓胡雪岩永不翻身。但是傷敵一萬,自損七千,雖然胡雪岩被陳家家主給剔除了,但是陳家自己也傷了元氣,從而使得晉、徽、廣、湖等地的商人紛紛在陳家回氣之前,搶占了胡雪岩倒下後留下的大片市場。雖然事後陳家也奪回了不少的市場,但是比起以前陳家的商場勢力,這點東西就顯得微不足道了,所幸的是陳家依舊還掌握這洋人這張牌,對湖廣兩地依然有著絕對的影響力。


    雖然陳家家主在外地有著非同尋常的影響力,但是陳家衝除了陳家的嫡係和血緣相近的旁係子弟以外,大部分的百姓都不知道陳家家主的真正身份,在他們眼中陳家家主隻是個有著驚人財富,並且總是做善事的大善人。陳家家主做的一件最大的善事,就是在亂世戰火之中,專門為那些暴屍荒野的人收集遺骨,知曉身份的就會派人尋找其親人,不明身份的則會設立義莊將其奉養,以免成為遊魂野鬼。等到了七月半中元節的時候,便請來龍虎山、茅山的有德真人以及各大寺廟的高僧大作法事,超度亡靈。這一善事從陳家遷徙到此的第一代家主開始,已經沿襲了一百多年,已然成了當地的一大盛事。


    一九零七年,農曆七月初九,這天距離中元節隻有不到一周的時間了,湖廣兩地的高僧真人陸續被請到了這裏,為七月半的水陸法會做準備。除了這些高僧真人以外,就連在兩廣之地布道的洋人修士也想來湊一腳,借此向將自己的洋教會傳播出去。精通西學的陳家當代家主陳德尚對此報以歡迎的態度,在他看來這也是一次利用洋人信仰的機會,以令他在洋人中的地位更加穩固。


    除了這些世外之人以外,還有不少全國各地的氏族鄉紳也聞名而來,其中除了是想要和陳家拉攏關係,搭上洋人這條線以外,也是想要借著這次盛會為自己祈福。前幾年的義和團起義震驚天下,但因為被慈禧利用,借以打擊洋人,使得不少跟洋人做生意的商戶遭受損失,這些年來南方的革命黨又不斷的發動對清廷的起義,令到南方時局動蕩不安,不少南方的商戶都因此向北遷移,大部分都前往上海。正是因為要離鄉背井,使得不少商賈對前途深感不安,這才會想要借著這次法會給自己求個心安,也想見見那些難得一見的高僧真人,請他們施法為自己洗刷一下晦氣。


    隨著夜幕降臨,山城百姓逐漸將***點上,街道上的來往遊人並沒有因為黑夜到來而減少,反而有越來越多的跡象,不少的未婚情侶都會跑到城外的小河邊放花燈,而那些商賈們則會雲集在城中的青樓裏,聯絡感情。從山城的西門向南延伸出一條小路,路兩旁沒有像其他城外道路那樣被陳家人點上了引路的燈籠,使得這裏的陰暗冷清和城中的熱鬧喧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人走在上麵不禁覺得格外的陰森。


    小路一直向西,在陳家衝外的桃花山下分了茬,一條轉向東南,繞過山城,和前往韶關的一條山間小道連接在了一起,而另外一條路則繼續向桃花山上延伸,最終翻過桃花山,和山另一頭的一條進入湖南腹地的山道並為一體。這座桃花山是陳家的產業,山上沒有一家住戶,全部都種了桃花,隻在半山腰的地方建有一座義莊。


    和山城東邊的那座義莊不同,這座義莊算起來應該是陳家衝的一大怪。它的建造時間和陳家衝相同,當年陳家家主購買下陳家衝這塊地的同時,也將桃花山買了下來,並且同時動工建造了這座義莊。義莊建成以後,陳家家主便將其交給一個俗家道人,對於這個道人的來曆,隻有陳家家主及少數幾個族人知道,其他人隻是知道他的名號叫做九流閑人,並且陳家家主每次見這名俗家道人都是執以師禮,恭敬有加。之後曆代陳家家主對當時的義莊主人都禮遇有加,幾乎可以說是有求必應,而每次陳家出現危機之時,陳家家主都會前去向義莊主人詢問意見,而每次陳家家主從義莊回去後,很快便能逢凶化吉,陳家事業也隨之蒸蒸日上。


    陳家衝的百姓並不知道義莊主人和陳家之間的關係,隻是知道陳家非常尊敬義莊主人,並且把義莊所在的桃花山設為了禁地,不準任何人隨意的去打攪他。雖然陳家對曆代義莊主人都非常尊敬,但義莊主人並未因此而盛氣凜人,反而為人出世都極為低調,顯得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他幾乎每天都會到山城走動走動,一些山城百姓遇到了問題,他也會熱心的出主意為之解決,似乎在他的腦袋裏裝了各種各樣的姿勢,小到農家種地,大到國事走向,幾乎無所不知。不過每一代義莊莊主都會離開陳家衝五六年,回來時又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愁眉不展,閉門謝客,就連陳家家主也不見。


    上代義莊莊主在十年前就去世了,接替其位置的是一個名叫徐長青的十七歲孤兒。這個徐長青的來曆也極為神秘,當年其母親挺著大肚子,孤身一人來到陳家衝,在陳家衝最大的客棧鳳翔號住下後,卻當晚便懸梁自盡了。由於其母衣著華貴,身份絕非普通人,所以陳家對此事非常重視,在多方查訪後,隻是知道她曾在長沙出現過,口音有點像是北方人,身上唯一的一件跟身份有關的信物就是一塊玉佩,玉佩上刻著就連陳家衝最有學問的人也看不懂的文字。


    第二天陳家家主把當時的義莊主人請出來後,義莊主人一眼就認出了玉佩上麵的文字是春秋時期一種曾經在楚國流行過的文字。不過當時這種文字很快就從楚國民間消失了,會這種文字的隻有很少一部分楚國的貴族,而到了現在會這種文字的人更是鳳毛麟角,就連義莊主人也隻能辨認出來,但卻不懂上麵的意思。雖然徐長青母親的身份,但是義莊主人卻非常幸運的救了本應該憋死在母親肚子裏的徐長青,並且將這個先天不足的棺材子帶回義莊親自出手為其調理,最後更是收其為徒,傳授一身的本領。


    當年徐長青繼承義莊之時,雖然年齡還小,但陳家衝的人卻沒有人敢小看他,陳德尚也遵照祖傳的規矩對他行師禮,尊稱他為徐先生,遇到難事也會向他詢問解決辦法,在幫助陳家度過幾次難關後,陳家上下徹底的認同了徐長青的身份。


    這天徐長青到陳家幫助那些工匠布置水陸道場,並且為從各個寺廟和道觀趕來的高僧真人安排座席前後,是依照彼此的道行和名聲排列,以免到七月半那天發生不必要的爭執。在陳家用過晚飯後,徐長青便獨自離開陳家,朝桃花山上的義莊走去,一路上陳家衝的本地人見到了他都停下腳步,朝他行禮,尊敬的稱他徐先生,這一場景令不少第一次來陳家衝的商賈以為他是什麽大人物。


    雖然已經入夏,但由於這裏是山裏,氣溫還是有點冷,徐長青依舊穿著他那件樸素的長褂,袖子微微卷起,修長的手指潔白如玉,仔細看的話像是在表麵布了一層淡淡的白光。他的麵容清秀,柳眉細眼,瘦削的麵頰和眼中的慵懶令他看上去多出了一股病態的清雅氣質,若是手中在握有一本書的話,那他完全就像是個熟讀詩書的飽學鴻儒。此外在他的額頭中間有一道非常醒目的豎直紅印,這是他出生時帶著的胎記,但外人看上去像是一個沒有完全睜開的眼睛。


    在南方由於清廷的管製鬆懈,加上洋人的衝擊,使得不少思想新進的年輕人把頭上的那根代表奴性的辮子剪了,而同樣是年輕人的徐長青卻沒有跟隨潮流,那頭烏黑青亮的大辮子整齊的梳理起來,一直垂到腰下。在辮子的尾端徐長青用金絲捆綁,上麵係了一個金鈴鐺,走動時隨著辮子的擺動,鈴鐺發出極為悅耳的聲音,讓人聽後像是感到有一股清流從頭頂灌入,清洗身心,不但頭腦變得清晰很多,就連身體的勞累和病痛也會隨之緩解。雖然徐長青是一副清朝書生的打扮,但掛在他胸口的精致西洋懷表卻令他多了一絲西洋派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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