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管我爸爸叫首長,我不知道是不是大官兒,反正那些人見了他,都要立正敬禮。


    其實我知道,他隻有一個小隊的兵馬,守衛著一個叫“中心庫”的大院兒。


    大院兒,分裏院兒和外院兒,高高的院牆上麵掛滿了鐵絲網,四個牆角上麵都有崗樓。平時,裏院兒的大門緊鎖著,外院兒的大門卻敞開著。門口都有一個小木屋,就像托塔李天王手裏的那個寶塔一樣,大家都叫它崗亭。每天都有一個小兵子站崗,黑夜也有。


    他們胸前挎著雷鋒叔叔的槍,站的筆直。


    我覺得那就是雷鋒叔叔的槍。


    每天中午,大喇叭裏都唱:“接過雷鋒的槍,雷鋒是我們的好榜樣。接過雷鋒的槍,千萬個雷鋒在成長。”


    爸爸和他的兵馬就住在外麵這個院子裏,我經常瞞著爺爺到這裏來找爸爸玩兒。


    今天我又來了,吃完午飯,爸爸讓我到他房間去睡午覺,我一進屋,在那張大寫字台的後麵,還是那張士兵鋪,被子疊的方方的,單子鋪得平平的,我習慣地跑了過去就要上鋪,忽聽爸爸輕輕地喊了一聲,“立定”。


    我立刻止步站直。


    “向後轉。”


    我轉過身來,發現寫字台上立著一把軍號,我欣喜若狂,伸手就要拿。


    “立定!齊步走。”


    這時爸爸已經打開裏間屋門。


    我徑直向一張大鋪走去。


    鋪很大,是兩張士兵鋪拚在一起的。


    “誒呀呀,這麽大的鋪,要是媽媽在就好了。”我感慨道。


    在我的記憶裏,媽媽很少回家,在家裏,她們的房間總是關著門,爺爺從來都不讓我進去。


    我隻記得,媽媽一回家就給我擦屁股,可能是不想給我擦屁股吧。


    我也真是的,每次拉屎蹲在垃圾堆邊上,撿根小棍劃拉劃拉玩兒尿泥,等我不想玩兒了,就喊媽媽擦屁股,**兒上的屎已經都幹了,擦也擦不淨,媽媽隻好嘴對著我的**兒“呸呸呸”吐幾口唾沫,再擦幹淨,然後“啪”拍我屁股一下“起來吧,”再幫我提起褲子,整好衣裳,兩隻手捏住我的兩個耳朵,在我的臉上聞一聞:“好臭!”


    是啊,臭哄哄的,給我擦屁股這點兒活兒誰想幹呀。


    現在,我自己會擦了,可是爺爺檢查後,總說沒擦淨。


    等我擦幹淨屁股以後,一定告訴媽媽,讓她和爸爸回家來住,要不然他們的房間該有老鼠了。


    我都忘了媽媽長啥樣了,現在有多高了,肯定超過爸爸了。


    就是,爸爸有好吃的都留給媽媽吃。


    我躺在鋪上怎麽也睡不著,那是因為外屋寫字台上有一把軍號,我很想玩玩兒,就等爸爸睡著了,我悄悄下地,偷偷的拿起軍號,跑到大門口,和站崗的小兵子玩兒了起來。


    他問我:“你會吹嗎?”


    我說:“不會,我就會嘟嘟放屁。”


    沒想到那個小兵子笑得捂著肚子,半天直不起腰來。他還說是把腸子給擰了。


    我蹲下,歪歪頭對他笑笑。


    他豎起拇指點點我。


    這時,從馬路對麵的大門裏,走來一位年輕漂亮、像姐姐一樣的女人,我趕緊把軍號橫放在我的懷裏,雙手緊緊把臉捂住藏在雙膝間。


    哢,哢,哢,哢,女人小皮鞋的聲音由遠而近。


    我從手指縫裏偷偷看。


    隻見那個小兵子雙腳一磕“咵”,還輕輕喊了聲“敬禮!”


    那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趕忙向哨兵鞠躬點頭,說道:“不客氣,不客氣。”然後向我走來,我的頭藏得更深了,兩個膝蓋把耳朵都掩住了。


    那個女人來到我背後,把一隻小皮鞋伸到我的屁股底下,使勁把我謅了起來。


    一隻手捏著我的耳朵,把我提溜到大門裏邊。


    “你咋又來了,啊!”這個女人雙手叉腰,歪著頭,小聲的訓斥我。


    “我在這裏第一次見到你,你還說又來了,”我心裏默默說道。


    我忙把軍號藏在背後,揚起臉來向她笑笑:“你咋就認出我來了?”


    “你以為你是鴕鳥啊,把頭藏起來,別人就看不到你啦?你個小滑頭!”說罷,彎腰用手指頭在我的腦門兒上重重地點了一下,把我點了個趔趄。


    我感到她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


    接著,她蹲下來拍拍我屁股上的土,整整我的衣襟兒,看看四周,然後在我耳邊對我深情地說道:“記住了,你是我生的,無論你躲到哪兒,我聞都能聞出你來。”


    “看你這一身的土,你這屁股可真夠髒的。”


    “你老在我屁股上擦皮鞋。”


    “以後不擦了,來,親一下。”說著撅起了嘴,湊上來。“嗚......哇。”


    就在親我的同時,一雙魔爪伸向了我的背後,一把抓住了我的軍號,劈手奪了過去。“這東西也是你玩兒的?”


    “去,跟那個叔叔玩兒去吧,別跑遠了,一會兒你爸爸送你回去。”說罷,站起身,“哢,哢,哢,哢,”地向裏邊跑去。


    “阿......嚏!”我最討厭她臉上的那個雪花膏味兒了,我的鼻子都被熏壞了。


    我悻悻地回到那個小兵子的身邊。


    “咋啦,被人欺負了?”


    “她敢,哼!”我不服不忿地說道。


    沒想到,那個小兵子一手捂著嘴又樂了。


    我指著他說道:“你就笑吧,一會兒你的腸子又要擰了。”


    說起這事兒,根本就沒人敢欺負我,天下這麽多人哼,就她老欺負我。


    前兩年,天天煮代乳粉給我吃,不甜不酸的真難吃。還騙我,溜須拍馬的說:“乖寶貝,來再吃點兒,吃飽了長大個,長你爸爸那麽高,穿上大馬靴,挎上大洋刀。”


    盡騙人,吃了好長好長時間也沒長高。


    其實,我爺爺才是個實在人。


    爺爺有一個布口袋,他對我說是個寶袋,每天我還在被窩裏睡懶覺的時候,爺爺就到他的地裏鋤地了。爺爺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回來好吃的。


    爺爺從他的小布袋裏倒出一堆胖胖的,肉肉的,肚子大大的螞蚱來,摘了摘撿了撿,用鹽水洗淨,鍋裏放上油,炒熟了給我吃。


    爺爺一隻一隻喂到我嘴裏,我嚼著美味兒,笑著看著爺爺。爺爺很開心,喂我一隻,問我一句,“香不香?香不香?”


    到了冬天,爺爺每天早起,給我做一碗白麵圪墶湯,那才叫香呢,有蔥花,有油點兒,那可是正經白麵啊。


    這時,爸爸推著自行車出來了,又要送我回家。媽媽跟在後邊也出來了,她下午要上班。


    媽媽把我抱上爸爸的自行車,然後使勁抱緊我,哪兒來的那麽大的勁兒,都讓我喘不過來氣兒了,媽媽又親了我一下,我舉手和媽媽再見,爸爸騎上自行車帶著我就走了。


    我回過頭來向那個小兵子擺擺手,他伸出拇指點點我就又笑了。


    “那個小兵子可愛笑了,都把腸子給擰了。”在路上我對爸爸說。


    “什麽小兵子!那叫哨兵,是哨兵,看到大門兩邊的八個大字了嗎?那是:哨兵神聖不可侵犯,你再敢這麽說我的士兵,小心我關你禁閉。”爸爸嚴肅的說道。


    “哦,”我自討了個沒趣。


    “我不想回家,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又溜須地說道。


    “不行,萬一晚上我有軍事行動,出去抓壞人,你自己不害怕嗎?”


    “沒事兒,你把枕頭下麵的小擼子給我留下,就行。”


    “說不行,就不行,你必須服從首長的命令!”


    “哦”


    “說是!”


    “是!”


    我就喜歡那個小擼子,又光又亮。後來我知道,早就被媽媽拿走了。


    早就聽大人們在說,反動派要反攻了,所以,爸爸媽媽的工作特別忙。


    媽媽原來在女中教俄語,現在又到機械廠工作了,媽媽的專業是俄文,在廠裏負責翻譯工作,特別忙,每天翻譯圖紙,進口設備說明書等等資料,還常常到工人夜校講課。


    廠裏有宿舍,有食堂,所以很少回家。


    其實,後來我才知道,那幾年,媽媽就住在爸爸的兵營裏。


    爸爸的兵營,就在媽媽的工廠對麵,爸爸是首長也不能回家,所以他們放在爺爺家的房間,門老鎖著。


    “快停,停停停,”


    “怎麽,拉屎呀,還是尿尿呀?”


    “你看,是鳥兒。”我指給爸爸看。


    這時,被剝了皮的老榆樹上,落了一隻大黑鳥。


    爸爸停了車,拔出手槍說:“我給你把它打下來,晚上讓爺爺給你煮了吃。”說罷,雙手抱了一把左輪兒瞄了半天,最後又把槍收了,騎上自行車繼續走。


    我問他:“你咋不開槍,”


    “要講究戰術,目前這種情況不能盲目進攻,所以不能開槍,”


    “那為啥?”


    “我瞄了半天,”


    “對呀!”


    “據我觀察,那個鳥兒在樹枝後麵,以樹幹做掩體,它所占據的地形對它非常有利,屬於易守難攻,如果它在空中,我一槍就把它撂下來。”


    “奧”


    快到家了,我說:“你真笨,你開一槍,它不就飛起來了嗎?”


    “你咋不早說!就該你吃不上。”


    其實,並不是爸爸笨,是爸爸不能在這裏隨便開槍,那叫擾民,拔出搶來瞄了瞄,隻是逗我玩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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