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朧朧的就到了深秋。


    爺爺把夏天從我單褲裏麵抽出去的絨褲,又好端端的塞回到單褲裏。


    天涼了,感覺不太好,就像大地剛剛經曆了一次大風,街道上沒有看見枯黃的樹葉飄來滾去,野地裏也難尋覓一把柴草,就連西邊路口的那幾棵被扒了皮的老榆樹,此時也變成了一具具碩大的白骨,張牙舞爪地戳在那裏,令人毛骨悚然。


    尤其是天將要黑的時候,我們就不敢出門,每到這個時候,街上便沒有了孩子們的打鬧聲和嬉笑聲。


    不過偶爾還能聽到,從鄰居家傳來大人的打罵聲和小孩子的哭嚎聲。


    這天,我和我的朋友喜平,剛剛,萍萍,在我家門前玩耍,聊天。


    忽然,一陣旋風刮來,我們都使勁兒的閉上眼睛,狠狠地“呸,呸,呸”,待風刮過,我們睜開眼睛,發現一株幹枯的草枝,滾到我們的麵前。


    剛剛手快,一把抓了起來,“這是老虎爪子,能吃。”


    萍萍手更快,急忙從她弟弟手裏奪了過來。“這叫老鴰爪,已經被人吃過了,你們看,皮都被剝完了。”


    說完,一揚手就要扔掉,突然又停了下來,拿到眼前仔細地看了看,主幹雖然已經被剝了個淨光,但在幾根枝叉上還留有一些能剝得下來的草皮。


    萍萍仔細地在那枝叉上摳呀摳,摳下來一點兒草皮,忙塞到她弟弟的嘴裏。


    萍萍繼續摳呀摳,又摳了一點兒,要往我的嘴裏塞。


    我不要。她說:“挺好吃的,你嚐嚐。”說罷,硬塞進我的嘴裏。


    我試著嚼了嚼,沒什麽味兒,就想吐了。可我看到喜平那眼巴巴的樣子,如果我吐了,他很有可能會像狼一樣,撲上去看看,還能不能再撿起來。我便又咽了下去。


    萍萍再也沒摳下來能吃的東西,便把那株草棍兒揚手扔了出去。


    喜平眼巴巴地望著那遠去的草棍,舔舔嘴唇,顯現出一副失落的表情。


    我真恨萍萍,那一點兒草皮為什麽不給喜平吃了,反而硬往我嘴裏塞。我又不喜歡吃,害得我想吐又不好吐。而喜平又是我最好的哥們兒。


    喜平的爸爸是個小職員,媽媽是個賢妻良母。


    喜平有一個大哥,叫喜棟,都上五年級了,在我們的眼裏又高又大,就像公園裏的大狗熊,他非常能吃,一頓能吃兩個窩頭,再加一碗稀粥。滿臉的麻子,都沒人跟他玩兒,還自稱是大王,就像小人書裏的壞人一樣,每天追著一個不知從那兒撿來的,沒有膽的破足球,滿世界踢,盡蒙小孩子,往小孩兒屁股上踢。隻要他一放學,我們就遭殃了。


    後來,還讓他“那個甚、唔呔”媽媽給破足球塞上爛棉花,用麻繩把破口縫起來。這樣就更硬了,踢的就更遠了。


    前不久,他放暑假的時候,有一次還把小麗給蒙趴下了,膝蓋都磕破了,哭了好半天,他“那個甚、唔呔”媽媽,還借我家的紅藥水,給小麗抹上,我爺爺又給了小麗一把大棗,她才不哭了。


    “那個甚,謝謝你啦他爺爺,要不是你啦家有這個二百二,這院兒唻的孩兒們,磕磕絆絆的可咋整呀。”


    “不用,都在一塊兒住著,大家夥兒,平安無事就都好。”爺爺一口的冀中話。


    這時,喜平的大哥端了滿滿一盆兒涼水放在地上,然後彎腰一頭紮在涼水裏,那個爽呀。


    “哦日你個灰貨,一點兒也不給哦省心,你再鬧點兒病拉唔呔,叫哦咋地也活法。”喜平的媽媽一張嘴就帶“那個甚”或“唔呔”,所以大孩子們背後都叫她“那個甚大娘”,或“唔呔嬸嬸”。


    “行啦,你啦他爺爺,你們先站的吧,哦得趕緊回去看看,哦那小女女會爬啦,摒給哦跌地下。”唔呔嬸嬸說罷,顛著那個肉胸脯,扭著大屁股,回去了。


    前不久,艾淼家又搬來我家隔壁,這樣我又多了一個女朋友。


    其實,萍萍也是我的女朋友,可是你看她那樣兒,尖嘴猴腮的,又瘦又小的,而且兩顆前門牙總是在外麵突突著,真像小人書裏的大老鼠。整天就知道護著她弟弟。


    剛剛也是,個子都有萍萍高了,一個男子漢整天跟在一個小丫頭屁股後麵,哭哭啼啼的。


    萍萍家也挺可憐的,大姐雲雲在農村老家和爺爺奶奶生活,聽說都要結婚了。


    二姐芳芳五年級了,和喜平的大哥是同班同學,每天一起上學,一起回家。


    芳芳長得特好看,濃眉大眼,圓圓臉。一說話就笑,自己都會洗衣裳了,紅領巾總是那麽幹淨那麽紅,一個墨水點兒都沒有。


    芳芳學習很好,像個老師一樣,常和我們做遊戲,就在我家隔壁,艾淼家外屋,玩兒上學的,她在牆上寫字,我們坐在小板凳上聽她講課,還給我們出題,留作業。


    萍萍的媽媽整天在炕上,聽說是,抱著萍萍最小最小的小妹妹喂奶,大熱的天,從來也不出來。我們都想看看,那個小妹妹到底有多小,她們就是不讓。門老是關的緊緊的,而且還掛了一個紅布條。誰家都沒有,就她家有,明顯的就是不讓人進。


    萍萍的二姐芳芳還警告我們,如果誰敢進她家門,她就大耳刮子煽誰。


    更倒黴的是,萍萍的爸爸老魏,原來是我爸爸手下的一個排長,駁殼槍玩兒的倍兒利索,從來沒打著過靶心,前幾天擦槍走火崩掉了大腳趾頭,現在還在醫院住著呢,可是排長的位置上已經有人了。


    萍萍的爸爸隻認得自己的名字,但總也寫不好。


    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多年的戰爭中,沒有受過傷,更沒有立過功。隻是幸存了下來。


    這回殘疾了,就要麵臨轉業,級別最低又沒文化,也隻能拖家帶口回農村老家,過那五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了。


    後經首長多方聯係,找到了接收單位,準備出院後,就在一家工廠,當個傳達室的老大爺。


    這才沒有搬出這個大院兒,萍萍才有幸繼續和我們做朋友。


    此時,因為萍萍塞我嘴裏的那點兒草皮的事兒,我很不高興,就有點兒生氣了。


    我坐在地上,雙眼失神地望著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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