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烈日灼熱,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氣味。


    侯成一件一件的搬起那已被燒成碳狀的物件,動作迅速,神情極為專注。隻可惜,這一場火把物件本來的麵貌化了個一幹二淨,硬是要把這物件分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這義莊極大,光是停放在這裏的屍體,就有十幾具。原本這裏都有特意標明屍體的詳細情況的賬本,終究這紙抵不過火,燒得隻剩下灰。他不免有些喪氣,這些屍體被燒得熏黑,身上的衣物已經燒毀,表皮如潑了濃墨,肉眼不大能分辨出他們的容貌。


    “頭兒,這裏的東西都被燒毀了,屍體連臉都認不出來。”這樣說著,視線倒是避開了附近的屍體,鬆開腰間的佩刀,朝另一個地方挑了挑,又開始尋找起來。


    何青驕彎著腰,手裏捏著那被燒成渣的布料,輕輕一吹便化成灰又再一次融入地上,“再找找看,這裏有沒有別的發現?”


    這義莊已經被她派人用繩子圍了起來,一麵防止破壞了現場的重要信息。雖說這一舉動驚動了黃大人,得來了一段嘲諷,可又鑒於這劉子蘊的屍體依舊還在這義莊之中,他不得不加派人手細細尋找這裏是否有凶手留下的線索。


    義莊這地方大,可老伍卻熟悉的很。他扭了扭有些疼痛的肩膀,舔了舔幹枯的嘴唇,默默的察看情況,腦子裏還清楚的浮現那告知黃大人時的情景,不自禁微微垂下頭。這裏的東西大多已經移了位置,可他依舊記得這個位置上擺放著一盆牡丹花,離靠近劉子蘊的屍體隻有半步之遙。此刻,這花雖已成灰,花盆可還在。破碎的瓷片散落在地上,盆中的泥土倒是堅固。他慢慢地一片一片的收拾起瓷片,收拾起泥土。未曾想到,這泥土底下壓著一枚小小的珍珠,珍珠映著烈日透著潔白。老伍頓時興奮不已,立馬往那旁的何青驕招了招手,“何小子,你快過來,快過來。”這話,是一字比一字語氣更重。


    何青驕一聽,倉皇地起了身,端著一張小臉,步伐急促的來到了老伍身旁。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到了藏於泥土中的那枚小珍珠。她輕輕的將珍珠捏起吹了吹周圍的塵,再放在掌心之中觀察了起來。再靠近些,自然發現這枚珍珠並不完整,它中心是空的。


    隨後跟過來的侯成一見,倒也不在意。“不就是枚珍珠麽?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這種珍珠啊,那些女子的飾品或者繡花鞋上多的是,不值得放在心上啊。”


    興奮不已的老伍一聽,心情頓時緩了下來,摸了摸後腦勺,訕訕一笑:“啊?我還以為......,算了。”說完,移開了腳步,又往花盆附近的屍體探了探。


    何青驕卻絲毫沒有把視線從這小小的珍珠中移開,倒是侯成的話提醒了她。這義莊雖大,可將屍體停留於此處的,多是貧苦人家。這小小的一枚珍珠,她琢磨著也得個十幾枚銅錢吧。貧苦人家多是舍不得。而對於珍珠究竟是飾品還是繡花鞋上掉落,她並不太在意,把小珍珠小心安放好,猜想著這放火之人定是一個家境富裕的女人。她再四周巡查了一番,這義莊已經被圍,看熱鬧的人也都被驅逐到幾十米外。


    何青驕霍的把目光投向看熱鬧的人中,可惜並未發現可疑之人。難不成,是她猜錯了?她疑惑的回頭,細細琢磨了起來,並未發現人群外的一灰色身影一閃而過很快便消失於熱鬧的街道上。


    “頭兒,你瞧?”侯成咧著嘴,笑了起來,捏著手裏那把剪刀,“頭兒,你瞧,這剪刀是不是那放火的人故意留下的?”


    何青驕歪頭一聽,嘴角處微微勾了一下,並沒有吭聲。


    而那頭的老伍一見,連忙擺手,腳步快速地走了過來,一把搶過侯成手中的剪刀,細細撫摸著。“這是我的東西,你這小子難道就不認得?”說著張開了剪刀,那裏刻著一個小小的伍字。


    “誒,我,怎麽認得?”侯成稍稍有些惱羞,“這剪刀,不都是一個樣麽?”


    老伍伸出手指搓了搓他的腦袋,大有恨鐵不成鋼之意,“罷了,罷了。”


    看著這兩人之間的互動,何青驕不禁覺得心中湧入一股暖意,不曾後悔那日在黃大人眼皮子底下保住老伍,說得是要將功補過之意,這老伍耿直,倒是硬生生地擋住了黃大人扔過來的筆筒,那聲音連站在幾步之外的她都能聽見,並且感到肉痛。此刻想想,牙齦不禁一酸。腳步往後退,避開了仍在吵鬧中的兩人。


    自然,在這義莊裏找出了劉子蘊的屍體,可惜,模樣已經認不清。按著老伍之前停放的位置找到的,這屍體的身上除了有燒焦的味道,更帶著一股刺鼻的味道,氣味如同鞭炮。


    最後,他們再從這義莊中又找了一遍,都沒有其他的發現。這天色已經暗淡下來,一旁的侯成腹中腸鳴,何青驕一聽自己也覺得餓了,也就不再堅持解散了其他的捕快。


    “頭兒?要是再找不著凶手?這可怎麽辦?”侯成一臉擔憂的凝視著她,仿佛眼中藏著千言萬語不可訴說。“你不會真的不做捕快了吧?”


    “不會”何青驕望著那遠方泛著落霞的橙色天邊,輕輕的應道。即便這時間又過去了一天,距離黃大人的時間又近了一天,可她依舊有信心將凶手緝拿歸案。俗話,說得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嘿嘿,我就說吧。”侯成這才安下心來,低頭似乎思索什麽,等他再次抬頭,便見何青驕的身影就要消失於眼前,他也不惱,立馬衝了上去,滿懷信心的攬了一下她的肩膀,問道:“那頭兒,接下來是......?”


    何青驕出手是毫不猶豫,幾乎是沒有思考過,抬起手肘往他的身上一撞,動作十分迅猛,一氣嗬成,讓他措手不及,臉色陰沉的避開了他的靠近。“好好說話。”


    侯成揉了揉那被撞的腰間,嘴裏發出嘶嘶的聲音,硬是沒有料到何青驕會下如此狠手。“頭兒,你這手下得太狠了。”


    何青驕別開眼,微微搖了搖頭,大步離開了“明日去會一會陳秀才。”徒留侯成一人站在原地,久久沒回過神。


    城西巷裏,不過是淮安城內一條普通的胡同,地處淮安城的西南方,並不靠近繁華地段。這裏的租金,卻算不上便宜。因靠近文華書院的緣故,這裏多是書生學子居住的地方。這巷子的走道,比一般的巷子來的寬。


    何青驕跟上前方侯成的腳步,走入了這條巷子。這走道雖寬,卻十分幹淨。門前栽著株桂花樹的,便是這陳秀才的家。恰逢七月,桂花盛開,芳香撲鼻,令人心扉。


    “這就是陳秀才家。”侯成用力的拍了拍門,聲音緊急催促,“陳秀才在嗎?陳秀才!”


    而一旁的何青驕撫了撫門前的桂花,淡黃色的小花簌簌而成,心思似乎不大放在侯成身上。


    “來了,來了。”一道滄桑的低啞的女聲驀然響起,踏踏的腳步聲悄然傳到兩人的耳朵中,許久這門依舊沒有打開。


    正當侯成疑惑著想再拍打時,那扇門輕輕地咿的一聲露出一縫隙。縫隙裏出現了一張滿臉褶皺的臉,何青驕認得,這老婆子正是之前為兒喊冤的陳秀才的娘親李氏。


    見門外站著兩名捕快,李氏神情有些慌張,一瞬間又恢複了平靜,揚著濃濃的笑意問:“何鋪頭,候捕快,你們這是?”


    侯成躬身雙手抱拳,行了一禮,難得認真的說明了來意,“李婆子,陳秀才可在家中?”


    李氏愣了愣,大抵是沒料到自己的兒子這才剛剛出獄還沒到幾日,這捕快便又要尋他做什麽?心中滿是疑惑,語氣有些著急“語堂在家中,不知兩位捕快找他有什麽事?”


    “李婆子不必緊張,咱們這次過來也不過是循例問些話而已。”何青驕不知何時站到了侯成身旁,淡然地說著這話,不露半點心思。


    李氏微微蹙眉,像似在思考著些什麽。


    何青驕他們也不催,畢竟這捕快一進門,甭管是好事壞事,一旦傳出也就得是壞事,這道理,他們固然是清楚的。任何事情,都有兩麵性,捕快這職業,也如此。


    “這說得是什麽話呢?何捕頭,候捕快,快進,快進。”門被推了半邊。


    屋內的景象,一一投入何青驕的眼簾,溫熱的陽光下,院子的石凳上坐著一個人,一身青色交領長袍,腰間收束著蘭草墨綠帶,修身挺拔,乍一看溫潤文雅。


    “語堂,娘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在這院中看書。”李氏緩緩的朝那人的位置走去,步伐不一,外人一看便知,她的右腳鬆弛無力。


    那人微微轉過頭,分明周身不配半點名貴點綴,可又渾身散著清貴之氣。這,便是何青驕幾番欲見之人,陳秀才陳語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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