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這次生病,嚇壞了季南山。季南山翻遍醫書也沒有找到個靠譜的解釋,隻斷定是心神方麵的病因。然後他按病索因,覺得是今年這一年把桑榆給累著了,不止把身體給累透支了,還把心神也給累脫力了,俗稱壓力過大、操心過甚、憂思傷神。


    季婆子聽說桑榆是神魂不安、心緒不寧的病兆之後,主張找個“能人”來跳大神驅邪。桑榆當然沒幹,在經曆了“說不出什麽科學道理,但是就是很有效果的”小草兒叫魂事件之後,桑榆還真對鬼神之說存了些敬畏的心思,再說她是怎麽來這兒的自己心中最有數,這要真好使,被驅走的那個魂魄還不知道是誰的呢!


    桑榆便很配合季南山的治療,不怕苦地喝著一碗碗靜心安神、補身益氣的藥湯,想爭取能早點從炕上爬起來,年後還有一堆事兒等著她來做呢。


    但季南山卻另有想法。大年初二,桑榆生病的第二天,李家兄弟從三葉鎮上帶了些禮物來給東家拜年,還在這裏留了頓中飯。等他們回去了,季南山來到桑榆養病的廂房,就不容置疑地下了決定道:“你安心養病吧,店裏,等過了正月咱們再開門。”


    桑榆聽了不由地著急起來,反對道:“別啊,如果不推出新小吃,隻是先做著原來那些,大嫂二嫂完全能行,別歇業啊,歇一天就一天的銀子,算算也不少呢。”


    季南山嚴肅著一張臉道:“你且好好養著吧,別操心那許多。你也要想想,你如今正當年輕力盛的時候,這一整年的忙碌都給累趴下了,大嫂、二嫂都比你要大,操勞隻多不少,就不行歇一歇麽?”說完他看桑榆還待再言,又道,“我待會兒去跟大嫂商量一下,隨她們的意思,她們要覺得能盯下來,就按時開門,若也想多歇陣子,你也別攔著。可否?”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桑榆隻得表示同意。


    結果還真叫季南山猜著了,梨花嫂與何秀枝都在過來看她的時候表示不急著開業,等桑榆把身子養好了,再琢磨出辦法怎麽應對李氏老麵館,到時再開業也不遲。


    而且梨花嫂還安慰她道:“你休要覺得自己拖了後腿兒而心中不安,我們也不是幹歇著,這冰窖的事兒還有個尾巴要忙,你大哥今年也不去做玉雕師傅了,要留下跟咱們一起幹呢。老二家也想雇個人看著雜貨鋪給賣貨,然後兩口子都跟去店裏忙活。”


    爐子上的藥好了,梨花嫂墊著濕手巾給她倒出來晾上了,回頭又對她玩笑道:“大掌櫃的,咱們真是想著多歇上幾天呢,最好二月初再開門做生意。你忘啦?開春咱還得給春樹找學堂請先生呢,草兒就不專門送學了,還讓她哥插空教教她就行。”說完又跟她說了點消息,“老二家今年分紅就挺不好意思的,秀枝說咱們三家,我家春樹和草兒起碼能頂一個大人使了,加我是兩人;你家你和南山也是兩人;就她家還要一人時不時地看顧一下雜貨鋪,還要草兒或春樹幫著看春晨,可分紅卻不少他們,他們心裏有數呢,說今年把鋪子雇個實誠人給看著,要好好甩開膀子幹呢。”


    桑榆生病的日子裏,季南山等人果然也沒有閑著,每日也是很忙。隻是,無論多忙,梨花嫂與何秀枝每天輪班似的來看她,與她說說話,聊些冰窖的情形、儲冰的多少什麽的;有時也會說到三葉鎮上的情形,李氏老麵館初三就開業了等等。季秋白也隔天就來一趟,她來了與梨花嫂等人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到處找活兒幹,幫桑榆洗衣裳、做飯、收拾屋子、看七七,一頓的忙活,最後看家裏四處都順眼了,就回了。


    等到桑榆將養到了正月十五上元節,才又覺得自己像個正常人那般了,起碼起個身什麽的頭不暈不轉了,胳膊腿也有點勁兒了,能抱一會兒七七了。


    正月十五夜裏,百歲樹那裏也有個花燈會,桑榆沒去看,實在是覺得還沒那麽大精神頭兒。桑榆不去,梨花嫂與何秀枝也沒什麽好轉的,不一會兒就回來了,還帶著季秋白,幾人都抱了一抱芝麻杆,還有一些樹枝幹柴,就在桑榆家大門口燒起了個大火堆。這也是這兒的一個習俗,叫“烤火”,能去病去災,並保佑在新的一年裏紅紅火火、“芝麻開花節節高”。


    這火桑榆當然得來烤。烤完火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桑榆夜裏睡得挺安穩,第二天覺得精神頭強了許多。


    轉眼到了正月末,桑榆身體完全複原了。這些天都在家裏琢磨新小吃,考慮對付李氏老麵館的辦法,籌備二月初開業什麽的。這天吃過朝飯,桑榆剛想回屋再繼續,就聽到梨花嫂驚慌失措的聲音在喊:“桑榆!南山!”“南山,桑榆!不好了!”


    桑榆走到院子裏,透過木柵欄牆,正看到梨花嫂從坡上海棠樹那邊飛奔而來,桑榆看她很著急的樣子,連忙地迎了上去,兩人恰在大門口趕了個麵對麵。


    梨花嫂一把抓住桑榆,大聲喘著氣,從袖子裏掏出一封信來,斷斷續續地道:“秋……秋白……知道了,走……她走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桑榆一邊把信接過來,一邊奇怪地問:“嫂子,你不是不認字嗎?”


    梨花嫂這時候把氣喘勻了,急道:“我是不咋認字,可我有腦子啊!秋白不在,留一封信,還恰好是知道了那件事,不是走了是什麽啊!”說完也意識到自己剛才說得不清楚,重又道,“秋白知道溪河先生在蜀都不順利的事兒了,走了!估計是上京去找先生去了!你快,你拆開看看,是不是我想的這樣!”


    桑榆把信抖開看起來。季秋白隻是小時候被送到姑子庵的時候認了一些字,寫得不怎麽好,還有別字,但意思是很明白的,就是梨花嫂想的那樣,她上京了!去找溪河先生!隻是除了梨花嫂猜測的原因外,季秋白還有個更深層的理由,她說要把桑榆這次的病情告訴溪河先生,問問他是什麽病。


    季秋白的這第二個理由,在梨花嫂看來那就是個借口,桑榆都好利索了,用得著她再上京問什麽問。但是,桑榆卻知道,在溪河先生走之前,的確曾經關照秋白看著她和南山的近況。


    想到這裏,桑榆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趕忙地跑回了屋子,在炕櫥裏一頓翻,然後臉白了,回頭對梨花嫂道:“竹牌,醫聯會的竹牌,她拿走了!”


    梨花嫂更惱了,氣道:“這個不省心的!溪河先生特意來信說的——勿稱弟子,慎用竹牌!這可咋辦?再說了,她一個年輕姑娘家,就這麽孤身一人上了京,萬一出點什麽事兒,這可如何是好?!不行,我得去鎮上告訴她哥,讓她哥趕緊地去追一追!”


    桑榆拉住梨花嫂,又思索了一會兒才道:“嫂子,你讓我哥一路尋過去,能找到攔住秋白最好了。要攔不住的話,也能把溪河先生的信告訴她,讓她心裏有個數,盡量別用那個竹牌。我這裏馬上給小沈掌櫃寫一封信,讓他想辦法在蜀都的醫聯會門口著人等著,要是大哥沒追上,在那裏還能攔一攔。秋白畢竟是鄉下過去的,常住蜀都的人應該可以看出外地人的不同來。正好也托他暗中打聽一下先生的近況。”


    桑榆說完趕緊地寫了一封信,封好後給了梨花嫂。梨花嫂帶上信,立刻趕往了三葉鎮。


    梨花嫂走後,桑榆又坐下來好好地想了一下,也沒再想到更好的辦法。想了下季南山他們都在鎮上收拾店鋪,準備這兩天就重新開門做生意了,她自己在家裏待著也挺沒意思的,索性收拾了一下,也往三葉鎮上去了。


    進了三葉鎮,到了早市街,桑榆看到在自家店鋪那裏忙活的一堆人,愣住了。


    因為他們是在店外麵忙活的。


    三嫂小吃店外牆下搭著架子,季南山與季連水正把原木外皮往牆上釘,地上不遠處還和著黃泥巴,看得出院牆也新泥了一遍,如今已幹透了。桑榆往大門口一瞧,好麽!招牌沒了!兩扇大門也換新的了!再一細看,房頂子也是新鋪的!


    桑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時候忙活的人們還沒看見她呢!


    桑榆一下子就回憶出諸多細節來了。比如,為何推遲開門做生意的日子,還被一致同意了!比如,為何梨花嫂與何秀枝都要她一定想出好辦法來“幹掉”李氏老麵館!當時,她還覺得氣呼呼的二嫂很可愛呢!因為何秀枝一直是溫溫柔柔的那麽一個人!原來是這樣啊!


    尼瑪,難道他們真的趁著大過年的放火了?!裏頭還住著人呢!李向南一家沒事吧?!


    桑榆心裏憤怒的小火苗蹭蹭地躥出了一肚子,大踏步地走了過去,季南山正要從架子上跳下來,一轉身看到她了,手裏的錘子都驚掉了,喊道:“桑榆!”


    桑榆心裏惱他這麽大的事兒都瞞著她,也沒答話。隻走到店門口,圍著店先四處查看了一圈兒。梨花嫂早就出現在她身邊了,一個勁兒地說話給她消氣:“桑榆啊,沒事,看著嚴重,其實多虧了李家兄弟發現得早了!外牆皮就你看著的那一側把原木皮子燒沒了,也是那側重鋪了一米多寬的屋頂,沒全燒起來,店裏那六棵樹都沒事兒呢,店裏的東西也沒事。外側的院牆給燒黑了一塊,本來單泥的那一塊,後來一看新舊泥皮子有接茬,南山怕你看出來,才把整麵牆都重泥的。”


    桑榆問道:“人沒事吧?大門和招牌呢?”


    梨花嫂道:“人沒事!大門……那幫孫子在大門前、我懷疑就是在大門上……放炮了,大門被炸黑了,重換了。楹聯也有一邊被炸飛了一個角兒,招牌沒事兒,李家兄弟怕再出問題,給摘下來放屋裏去了。”


    桑榆頓住腳對梨花嫂道:“這都是什麽時候的事兒啊?嫂子,咋不告訴我!”


    梨花嫂伸手按住桑榆的肩膀道:“好妹妹,咋說吆?你病成那個樣兒,不是成心給你添堵嗎!”然後又接著安慰道,“我知道你現在生氣得很,嫂子剛知道的時候,站這兒罵了大半天的街!我日/他先人板板的!你放心,收拾起來快得很,這兩天咱就能重開門。”


    桑榆圓睜著眼睛,把目光投向了對麵的李氏老麵館,咬牙切齒地問:“嫂子,是他們幹的不?”


    梨花嫂呸了一口,怒氣未消地道:“八/九不離十!隻是沒證據!大年三十晚上的事兒,李家兄弟為了讓你過個好年,忍著初一沒去,初二就趕緊過去請罪,把這事兒報給南山了。詳細的,你再問李家老大,當夜出事兒是他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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