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車上先下來的正是小沈掌櫃沈碧泉。他裹著一件玄色灰毛邊的連帽狐皮大氅,腳踏鹿皮毛靴,手上擎著一把大油傘遮擋落雪,衝桑榆一行展顏一笑,回手去扶沈碧盈下車。


    桑榆見是許久未見的“貴人”來到,心裏很是高興。她看了一眼季南山,兩人一起舉步迎上前去。季南山先拱手打招呼道:“小沈掌櫃,等好久了吧,真是對不住。你怎麽趕這麽個天氣過這邊來了?”桑榆也緊跟著道:“商夫人也來了?這都快過年了,你們怎麽跑這小地方來了?怎麽也沒帶個伺候人在身邊?”


    沈碧盈著一身水貂錦裘,身形窈窕,亭亭而立,穿得雖多卻絲毫不見圓潤臃腫。她先是對著季南山與眾人點頭致意,後又笑眯眯地回桑榆道:“正是年底了才過來盤盤賬,臘八正是盤賬的時候。他的羽衣坊開在這兒,我的駐顏坊也在這兒,年底總要過來看看,這是我娘家的規矩。下人們倒是帶了幾個,他們侯在外麵,這天兒太冷,我叫他們去對麵那個老麵館吃麵去了。我和碧泉,可是想著嚐嚐你的手藝,特意沒一起去呢。”


    桑榆忙道:“些許小吃,不值一提,吃個新鮮風味罷了。外麵冷,快進店裏來。”


    幾人說話間,在李氏老麵館吃麵的下人們看到主子動了,趕緊過來伺候著。梨花嫂等人也上前來,招呼著他們也一起去了店裏。


    眾人行至店門前,小沈掌櫃抬頭看向店招,季南山忙笑道:“正要當麵謝過小沈掌櫃送來的牌匾。”小沈掌櫃笑笑道:“我一到這鎮裏,就聽說三嫂小吃的名頭了。還要當麵賀過開業大吉、日進鬥金啊!”


    桑榆聞言噗嗤樂道:“小沈掌櫃說笑了。日進鬥金,這麽個小地方,明搶恐怕都湊不齊。”小沈掌櫃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眾人都跟著笑了起來。


    等眾人進了店,桑榆將門板落下來,不再做生意,那草綠色的厚棉門簾也掛了上去,將四角的火爐新加了炭,店麵裏很快就烘得有了些暖意。


    梨花嫂與何秀枝等與小沈掌櫃姐弟倆見了禮,寒暄了兩句後,便帶著孩子們去了後宅與後廚,留桑榆和季南山在這裏招呼貴客。


    小店櫃台邊上擺著桑榆從家裏拿來的兩甕梅花,一甕紅梅,一甕臘梅,當然都不是真花。紅梅是用絹布製成,臘梅卻是用蠟泥捏的。這兩甕梅花先吸引住了沈碧盈,她湊近觀看了半晌,連連誇獎桑榆心靈手巧。小沈掌櫃的目光卻被那六棵柱子仿真樹吸引住了,仰頭邊看邊讚歎不已。


    小沈掌櫃看完屋頂,又看四周,將不大的店麵足足轉了好幾圈才停下來,笑著對季南山道:“南山,這店麵雖不大,卻頗有山野古拙之趣。在外一看,木屋當雪,紅燈繞簷,紅白相映,寒冬中又有一絲暖意。不料走進店來,還有綠樹參天、紅梅盛放。再看這桌椅板凳皆是原木製成,不油不漆,款式簡單,少斧鑿之氣,更見天然。區區雖年少,也算走過了不少地方,從未見過如此有特色的店麵,真是叫人耳目一新,長見識了,長見識了啊。”


    季南山被誇得黑臉直發燙,連聲說道:“不敢當,不敢當,這都是桑榆的主意。”


    陳二公子這位老熟客已不用人招呼,甚至還幫著招呼上了客人。他隨梨花嫂等人去了後廚,拿了一個長托盤過來,托盤上放著幾碟涼菜鹵菜,還有幾個新瓷杯。他將托盤放到櫃台上,又到櫃台裏拿了自己慣用的杯子。桑榆抱了那兩瓷罐藥酒過來,各自斟上,分別端給小沈掌櫃姐弟與季南山,另兩杯與陳二公子各自拿了,將鹵菜放到桌上,幾人先碰了一杯。


    沈碧盈淺啜一口道:“這是藥酒?泡得不錯。”說完又夾了一筷子鹵鴨雜,嚐了嚐道,“呀,還有鬆子呢。”小沈掌櫃夾了一顆鹵鵪鶉蛋道:“我愛吃這個。”陳二公子卻衝著一碟肉丸子連下了筷子,邊吃邊樂,也不說話。


    小沈掌櫃在他又伸筷子夾丸子的時候,也拿筷頭擋著了他,出言道:“且慢,你笑得古怪。這丸子有什麽名堂?”


    沈碧盈趁二人掐著,伸筷子夾了一顆肉丸送進嘴裏,慢慢嚼著,接著臉上神色一動,眉目泛光,點頭讚道:“不錯,這丸子不錯。”小沈掌櫃顧不上攔著陳二公子,自己也夾了一顆,嚐了後也是連連點頭。


    陳二公子陳徹這才介紹道:“這個叫山珍丸,是山野菜和肉做的,有數的,桑榆今年曬的山野菜已經剩下不多了。這裏麵有菜類丸子,菇類丸子,肉類丸子三種。肉類丸子還可能有,因為南山打獵很厲害。菜類和菇類都不多了。原來有各種山野菜,我吃過的有馬齒莧的、刺嫩芽的、柳嵩芽的、山蕨菜的、山芹菜的、猴腿菜的、貓爪子的、豆半菜的……半年多都吃差不離了,現在就還有馬齒莧和山蕨菜了。”說完還虛點了點哪種是馬齒莧的,哪種是山蕨菜的,順便又給自己各夾回一顆來。


    桑榆笑道:“陳徹是我這裏的美食獵人,我琢磨出點兒好吃的,大半都進了他的肚子。”桑榆話音一落,陳徹眼睛亮了,首次放下筷子道,“不錯,不錯,就是美食獵人,這名字好啊,這名字好啊!我爹常問我將來想做什麽,我都說不上來,這下我知道了,我想做美食獵人。”


    桑榆見說到了菜品,就將剩下的幾味也介紹了一番。這幾樣涼菜鹵菜分別是:鹵鴨雜、鹵鵪鶉蛋、炒長果豆(花生米)、炸山珍丸、香椿芽拌雞絲、蝦仁兒拌藕丁。剛介紹完涼菜,梨花嫂又送了主食、熱菜與熱湯過來,桑榆連忙接著介紹道:“這是店裏的雞湯豆腐串與鴨血粉絲湯。”又指著另兩碟熱菜和主食道,“這是香辣雞丁和鬆蘑炒臘肉,這是鴨絲卷餅。”說完又招呼道,“這還熱乎乎的呢,正好,咱先趁熱吃飯,飯後再好好說話。”


    這一餐飯吃得賓主盡歡,沈碧盈也喝了個微醺,桑榆扶她去後宅廳裏歪著,給她端了份醒酒湯喝,就留在廳裏陪著她。


    沈碧盈歪倒在長椅上,將頭倚在長椅把手處,底下墊了兩個最厚實的大靠枕,身上蓋著她傳來的那件貂裘蓮蓬衣,臉頰還是粉撲撲的,酒醉時另有一番別樣的美麗。


    桑榆坐在她側麵的椅子上,長幾上放著茶壺與茶杯。桑榆捧了一杯茶在手裏,問她道:“我知道小沈掌櫃這幾年正在接受沈氏家族的考驗,咱這片兒小地方就是他的考場,他緊張這裏多來幾次也是應當的。可你都嫁到商家了,娘家的規矩就沒那麽重了吧?你看你喝藥酒都喝醉了,這分明是有心事兒,你和商三少吵架啦?”


    沈碧盈撩了撩眼皮沒說話。桑榆又道:“你來找我,不是來跟我說說話的麽?來了又不說,你不說我往後還就不問了,憋壞了你自己可別怨我。”


    沈碧盈又撩起了眼皮,忽然低笑了一聲,說道:“我是有些煩心事兒,不過也不算什麽。你還不知道吧,陶玉珠回來了,跟我們一起回來的。”


    桑榆還真不知道這事兒,好奇道:“誒?是嗎?那她怎麽沒跟陳徹一塊兒過來啊?”


    沈碧盈道:“她……從陽關城被趕回來了,現在在陳家被禁足了。”沈碧盈笑起來,神情中透著輕蔑鄙夷,“因為……她威脅我相公不成,改為□□,就是想讓我相公為她說話。”然後她看著桑榆圓瞪著的兩眼,忍不住笑了起來,又帶著醉意小聲道,“當然也沒有做得那麽明顯。唉,反正就是女人家的那點小招數,欲迎還拒,半遮半掩的,話不說全,透個意思,你知我知就好。但你要跟她較真,她能一本正經地全部否認了,還能把她說的那些話……全都給你引到光明正大的理由上去。我呸……明眼人誰不知道怎麽回事?”


    “對了,”沈碧盈支起身子道,“據她說,陳徹沒碰過她,她還是完璧之身。”說完打了個酒嗝兒,自己不好意思地捂住嘴笑了下,又自言自語地感慨道,“也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


    桑榆被沈碧盈輕描淡寫拋出來的兩則消息震得頭暈目眩,簡直無法相信!


    陶二丫在桑榆的印象裏,就是過夠了窮日子,想靠著嫁人這對於女人來說“第二次投胎”的機會,找一個生活富足的好婆家罷了。你可以說她嫌貧愛富,但這也是人之常情,並不是什麽很嚴重的人格、品德問題。上次威脅商三少,桑榆覺得她肯定是覺得陳二公子不太著調,讓她沒有什麽安全感,所以才想著謀點家業攥自己手裏。但是要是說為了這個,她會□□商三少,真是讓桑榆覺得無法置信!


    桑榆足足愣了好久才緩過勁兒來,她按捺著震驚之色,喃喃道:“這怎麽……這怎麽可能?”她也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二丫勾引商三少不可能,還是說她還是完璧之身不可能。


    沈碧盈說完這兩句,具體細節卻不接著往下說了,她垂下頭將臉埋在了柔軟的靠枕裏,不吭聲了。桑榆又琢磨了琢磨,氣道:“你這轉移話題的本事太高了,我本來是要聽你的心事的,結果你直接扔個別人的事兒就把我砸懵了。”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讀文發現什麽問題,哪裏覺得寫的不好,處理的不好,有疑問的,歡迎留言。我自己有時候可能看不出來一些問題,畢竟“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希望大家能幫助我,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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