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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榆一路急趕慢趕,從三葉鎮上返了家。還沒進家門,就看到院子裏棗樹下頭,季婆子正一邊打著扇子,一邊晃著搖籃。桑榆幾乎是撲了過去,結果看到小小的繈褓裏頭,粉嫩嫩的七七正睡得十分香甜。


    季婆子拿扇子柄碰了碰桑榆胳膊,問道:“怎麽了?急三火四的一腦門汗?才剛睡著一會兒,別給弄醒了。”


    桑榆將汗濕的雙手在身側蹭了蹭,一邊去摸七七的額頭,一邊扭頭反問季婆子道:“娘,七七沒事兒吧?”


    季婆子搖了搖大蒲扇:“這不睡得好好的嗎?怎地?交給我你不放心?我抱她去連水家的那裏吃過奶了,吃著吃著就睡著嘍。”說完衝呼呼大睡的七七小聲道,“是吧,小東西?”


    桑榆一口氣鬆下來,忽地就覺得腳酸腿軟,一屁股坐到了棗樹下頭的草蒲團上。這時候大門又響,梨花嫂與季南山邁步進了院裏。


    梨花嫂捂著胸口喘著粗氣道:“哎呀喂,可跑死我了!桑榆,七七沒事吧?”問完了半天,桑榆都沒應聲。梨花嫂自己湊到搖籃前,看了半晌道,“這是……沒事兒了?”


    桑榆站起身來,拉過梨花嫂,小聲道:“一開始就沒事兒,南山扯謊。”


    梨花嫂靈光一閃,忽然想起來在進雅間之前,季南山跟她說過的話。她歎口氣也小聲地勸道:“桑榆,別怪南山,他也是怕多生事端。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那人也去了山珍樓,咱還是躲開點兒比較好。”


    季婆子揮揮扇子,小聲不快地道:“一邊兒說去,這好容易剛睡著!”


    桑榆抹了抹額上的細汗,理了理鬢角的頭發,看了南山一眼道:“走吧,去坡上說。”


    梨花嫂也跟著出了門,轉身道:“你兩口子說吧,我得回去歇歇了,這一通趕啊,跑死我了!”


    桑榆拉拉她的手,梨花嫂反握過來拍了拍她,低聲道:“桑榆,沒事兒哈。”


    季南山沉默地向前走,到了桑榆常去的海棠樹下停了下來,轉過身來繼續沉默。


    桑榆想起那次季南山犯別扭的事兒來,她苦惱地狠晃了晃腦袋,卻還是擠不出一絲半點兒之前的記憶來。等她放棄了懊惱地抬起頭的時候,卻發現季南山正有些茫然地看著她。


    桑榆往背後的海棠樹上一靠,閉眼琢磨了片刻才問道:“南山,你怎麽了?從到了福來茶館,你就不對頭。在外堂柱子那,你跟梨花嫂都說什麽了,磨蹭了那麽久才進去。你要再不進去,我都沒話跟小沈掌櫃說了,樣板貨可都在你筐裏呢!”


    季南山臉色有點僵硬:“那陳掌櫃說的話,你也應是聽見了。商家三少,如今就在他府上做客,聽聞他已與沈府大小姐成親,你們之間的前因後果,我也約略可以猜度出了。我覺得,像他這種人,你應當有多遠就躲多遠!你都聽那傳信兒的小二哥說了,他就在山珍樓,等著與小沈掌櫃飲宴,你居然麵不改色,這就要跟著去!”


    季南山話音一落,桑榆的腦袋“嗡”的一聲就炸開了鍋。好嘛,終於有點頭緒了,合著七七的親爹,就是這個她才聽說了兩回名字的——商家三少!而這事兒,季南山他是心裏有數的!


    季南山目光中帶著些薄怒,又帶了些匪夷所思地注視著桑榆,繼續道:“我暗暗扯了你兩次衣袖,你都掙脫開了,一門心思地要去見他!若不是正好見到溪和先生去藥鋪,我都想不起用七七做借口,把你給嚇唬回來!”


    桑榆百口莫辯,真是無語向蒼天!她記憶力壓根就沒商三少這號人物,當時小沈掌櫃熱忱相邀,言明到山珍樓後隻需片刻,過去與他姐夫打個招呼就回,讓她切勿介意,她怎好意思拿喬端架子呢?誰知道這事兒能這麽巧,對她來說無異於路人甲的一個人物,居然一下子變成了前男友!


    桑榆張了張嘴:“我……我……”正在結巴著,桑榆忽然就發現,季南山看過來的目光中,帶了一絲受傷的感覺,這讓桑榆更是無奈了,半晌才找著了詞兒,就著季南山的話頭道,“梨花嫂說的對,我怕他作甚!我現在是你老季家的媳婦,跟他姓商的一點幹係都沒有!他能把我怎麽地?”


    季南山不說話,就一直沉默地盯著桑榆,桑榆心一橫也看過去,心想反正自己問心無愧。好久,季南山才移開了視線,轉而道:“商家這樣的大戶人家,咱們惹不起,說不準什麽時候,人家又興什麽心、打什麽主意。梨花嫂說的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況,桑榆,做人要守信。在下馬道驛館,錢三來收了銀子,把賣身契還了你,放了你與七七一條活路。我們向他保證過,有生之年不再踏入商家活動的勢力範圍。既許了諾,就要不折不扣地踐行。”


    季南山寥寥幾句話,信息含量太大,桑榆一時消化不過來。對往事一無所知的這種狀態,真是讓她感覺無比的別扭,卻又實在無可奈何。


    桑榆沉默著理了一下頭緒:


    商家有桑榆的賣身契,所以她之前是商府的下人,來自陽關城;


    商三少是七七的親爹,所以不知怎麽個前因,桑榆跟少爺有了一腿;


    桑榆出現在下馬道驛館,很明顯是她大著肚子跑了;


    為什麽要跑?自然是商家不打算給她名分,甚至還要對她不利;


    派來的追兵就是那個叫錢三來的,最後卻被季南山花銀子收買了;


    她與季南山跟錢三來之間有協議,不踏進商家地盤,不出現在商家人視線裏。


    雖然這些事情,並非如今的桑榆親身經曆,但一番想象後,桑榆卻也不禁地義憤填膺了:“這商家未免欺人太甚!”說完轉向季南山跟他講理,“南山,現在也不是‘我去踏進商家地盤’,也不是‘我要出現在商家人眼皮底下’,是他商家人把手伸的太長了,都杵到我眼皮子了!難道……難道我之後都不能去三葉鎮了?這一輩子就隻能在荷塘村裏轉悠?”


    季南山顯然早就考慮過了這個問題,他對桑榆道:“不至於。那商家與陳家是表親,這次來三葉鎮,應當是探親吧?總不至於待著就不走了。三葉鎮雖說也算繁華,但與陽關城是不能比的。”


    桑榆唉聲歎氣道:“那我再去三葉鎮,就繞著福來茶館和陳家走,我不走上馬道那條街,直接去大商街羽衣坊,我答應了小沈掌櫃,明天把手藝傳給針線上人,而且我還有一半的酬勞沒拿回來呢!”


    季南山沒有言語,桑榆急道:“這還不行嗎?”


    季南山似乎有些猶豫不決,桑榆看他那樣子就更著急了:“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唄!別吞吞吐吐的,我最受不了這個了。”


    季南山好似橫了心,直接問道:“桑榆,你對商三少爺,或者商三少爺對你……我是說你們……”


    桑榆氣道:“你想說什麽?我都跟你成親了,你還想問我和他之間是不是還會舊情複熾?”說到這兒,桑榆右手握拳捶了一下左手掌心,“啊,對了,還有那日,給八哥鳥兒做好籠子的那日,你問我什麽來著?問我會不會帶著七七離開你!”


    季南山看出了桑榆很生氣,他閉上了嘴不再說不再問,但一向嘴笨的他,也實在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來,更何況此刻他的心裏,真的是並沒有多大自信。


    一個是富家一方的大家族出身的少爺,一個是窮得一度無米下鍋的村夫;一個是豐神俊朗的公子哥,一個是黑臉小眼的醜男人。更何況,商少爺已經順利與沈家結了親,納妾隻是個時間的問題。還有就是七七,他畢竟是與七七血脈相連的生父。


    不比不知道,一比季南山覺得心裏像是被大風刮過,他還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深刻地感覺自己是一無所有。


    其實,季南山心底還壓著一件事,他根本不敢往深裏去想。自從桑榆得到季婆子的支持,得到梨花嫂的幫助,真正放手開始做事情之後,季南山越來越發現,她不愧是從大商家走出來的女人,她似乎特別有做生意的頭腦,有這方麵的才能和天賦。


    季南山這一路上,一直在做著比較。不止跟那商家三少比,也跟桑榆比。他出門兩年,在木器行辛苦做工,省吃儉用最後得了二十兩銀,全部被他拿來賄賂了商府的副總管,錢三來。而桑榆不過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用二兩銀子做本金,眼見著這就可得銀三十兩。


    季南山看著眼前的桑榆。


    她才出月子不久,兩頰還略有些肥肉,雖然瞪著眼睛,氣呼呼的,可是眉如柳葉,黑眸盈盈,懸鼻小口,皓齒如貝,真是一個俏生生的小美人兒。


    在商家,她隻是一個丫頭,一個下人,更是一個女人,摸不到當家過日子的這些事兒,所以她並不出眾。


    但如今,她漸漸地融入了荷塘村,哄好了婆婆,結交了密友,得到了支持,才開始嶄露頭角,便讓他望塵莫及。


    這樣的桑榆,還有那軟軟的小肉團子,那個一逗就衝他樂個不停的七七,他能留得住嗎?他能配得上嗎?真的會屬於他嗎?


    季南山的心,像浸了水的布巾,漸漸地暗了顏色。他想不顧一切地擰幹,但既害怕疼痛,又恐懼失去。


    而桑榆前世因為感情遭到背叛,被嚴重傷害過。俗話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所以她自從接受了穿越來的事實,就一門心思地想在這個小家好好過日子,從來沒有過別的想法。季南山懷疑她,讓她心裏十分地難過。不過看到季南山生氣中又略帶恐慌的樣子,桑榆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兒,那就是:季南山這樣子,分明是在意她了。見了商三少,他有些吃醋,也沒有安全感。


    想到這裏,桑榆心頭的火氣一下子消了,她拉起季南山的手,用力握住,仰臉看著他眼睛,堅定地賭咒發誓般地道:“南山,我哪兒都不去,我跟七七,這輩子都要賴著你。”


    聽了這話,季南山心裏的不安略得安慰,他反手握緊了桑榆的小手,鄭重道:“桑榆,我會對你和七七好的,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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