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東京汴梁十裏長亭旁的茶攤中,一切如昨。


    夕陽西下,忙碌一天的碼頭長工們來到這茶攤中,七八個人圍在一桌吃著茶,開始閑敘。


    “本以為孟小七結識了王教頭這等人物,將來定能夠飛黃騰達,怎想才幾日,就成了殺人犯!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一茶客放下茶碗,張嘴便說。


    一旁的宋老幺上前來,說道:“我看不盡然,我有個親戚在大理寺當差,他說,這案子案發僅僅一日就破了,開封府將案情呈於大理寺的時候,大理寺卿淳於憲覺得案子破的太快有些蹊蹺,就要調看卷宗,誰知看了卷宗之後,淳於大人就將此案壓著,未曾定罪啊!我看呐,小七這次死不了的!”


    “老幺哥啥時候在大理寺也有個親戚了?該不會那個淳於大人是你親戚吧!”茶客打趣道。


    眾人一陣哄堂大笑,使得宋老幺麵紅耳赤,正要辯解。


    茶博士上前來,忍不住插嘴道:“老幺哥這次說的可沒錯!我聽說,王教頭與那淳於大人可是有舊的!說不定是王教頭出麵要保小七呢!”


    這幾位茶客聽此,這才相信,一茶客吃了口茶,歎聲道:“到底是朝中有人呐!犯了這種凶殺大案,也能被保!唉……”


    “你這廝怎就知道人是小七殺的?小七生的好樣貌,又是出了名的敦厚老實,怎會殺人,我看你獐頭鼠目的,才像是殺人的賊子!”宋老幺嗆聲道。


    茶博士道:“人是不是小七殺的還兩說,隻是這次,小七怕是難逃一死了!如今朝廷多事之秋,各方勢力雲集東京,連從不過問朝政的岐王都來了!隻怕東京城要有大事發生了!”


    茶博士之言,眾人不解,宋老幺問道:“這跟小七有什麽關係?”


    茶博士附身,壓低聲音道:“老幺哥有所不知,咱們皇上如今病重,隻怕要不行了!岐王在此時進京,是要與當今太子殿下爭奪皇位而來呀!你們想想,岐王與太子爭位,這些京官不得想著依附與誰?淳於大人是大理寺卿,掌管邢獄要職!肯定被各方勢力拉攏!誰還有心思管小七這件人命官司!估計就算推倒重審此案,小七還是難逃一死!”


    “茶博士!嚼舌根子扯皮夠了嗎?還不上茶!”隻聽得女子叫聲,聲音嚴厲,頗有不悅之色。


    茶博士正說得起勁,根本沒注意到有人進入茶攤之中,連忙起身,隻見一男一女端坐在一旁桌前。茶博士端上一壺茶,速步奔到這對男女麵前,躬身道:“客官恕罪!您要的茶!”說著將桌上茶碗拿起,正要倒上一碗茶。


    女子麵容冷若冰霜,一身白衣似雪,見茶博士正要倒茶,繡眉微微一皺,顯是有些不悅。坐在對麵的男子見她麵上表情,好似知道什麽,轉過頭對著茶博士說道:“不必了,這個我們自己來!”說罷,拿過茶博士手中的茶壺,放在桌上。


    茶博士嗬嗬賠笑,也不多說,正要退去。


    男子又道:“茶博士,你們這可有什麽瓜果點心?”


    茶博士連忙道:“有的!有的!”


    男子道:“清洗幹淨,給我們上幾道點心!”


    茶博士不由得細細打量這個男子,男子一身青布長衫,雖是樸素簡單,但極為幹淨!看麵容二十來歲,英俊爽朗,說話謙謙有禮,處事老練,定是一個名門望族的公子!


    “客官稍等,點心馬上奉上!”茶博士說罷,轉身退下。


    男子從懷中取出一片手帕,將桌上的茶碗拿起,仔仔細細的用手帕擦拭一遍,見一塵不染,這才提起茶壺,倒了一碗茶,遞與女子,口中輕聲說道:“琪妹!出門在外,你這潔癖的毛病該改一改了!”


    女子嗯的一聲,拿起茶碗,吹了吹熱氣,飲了一口,說道:“隻是多行幾步路,進了城尋個茶館,一樣吃茶!何苦在此吃灰!”


    男子道:“出門時,北堂二叔說過,咱們到東京,早晚有人盯著,需得行事小心才是!”


    女子輕聲道:“還不是你‘河洛四俠’盧四俠名聲太大!我要自己來你偏不讓!”


    男子搖頭笑了笑,收起手帕,拿起茶壺,又倒了一碗茶,端起來吃了一口。茶博士這時端上幾盤點心,放在桌上,說道:“鄉野點心,不成敬意,客官慢用!”


    這些瓜果點心做的粗糙,擺放的更是隨意。女子隻是看了一眼,便沒了胃口,又不好發作,回過頭來,看著茶攤外的垂楊柳,許久,口中輕聲說道:“雲起,也在東京!”


    男子手中茶碗微微一抖,抬頭看著女子,問道:“就是你說的那個從東瀛來的女斥候?”


    女子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時候她在東京,也不知道是敵是友……”


    “應該不會吧,以往咱們與她又沒恩怨,按說……按說你們也算是同門,就算沒什麽交情,也不會是對頭吧!”


    女子搖頭一歎:“她來雲端宗不過半年,我自小在雲端宗,我與司琴要好,而她與星晴走的很近。那一日她和司琴反目,我是站在司琴這邊的!你說她是不是我的朋友?”


    男子笑了笑:“如果她也是為了此事而來,隻怕這次換做是你和她反目了!她的身手與你相比,誰高?”


    女子想了片刻,說道:“不好說,聽說她在東瀛的時候,是一刀一刀砍出來女斥候的名號!她出招詭詐,防不勝防。我怕是勝不了她!”


    正說著,身後突然有一聲輕笑,二人連忙起身,轉身一看,身後茶攤門前一位粟色衣服的女子正緩緩走上前來:“北堂玉琪!沒想到離了雲端宗,你倒學會揣測別人了!”


    原來這女子名叫北堂玉琪,見到來者,不由得失聲叫道:“雲起——”


    女子這一叫使得茶攤之中的茶客皆是回頭看著雲起,沒想到尋常口中說的那個刺殺江洋大盜的女俠竟是如此美人,都覺得開了眼。


    男子走上前來,向著雲起拱手道:“原來姑娘就是女斥候雲起!琪妹經常跟我說起你!久仰大名!”


    雲起看了男子一眼,回頭看了一眼北堂玉琪,眼神之中充滿質疑,又望著男子,說道:“想必這位就是河洛四俠之一的鬼手盧元朔,盧四俠吧!你的琪妹跟你說我什麽?說來聽聽?”


    盧元朔支吾了一聲,心裏覺得這個雲起好生無禮,一番客套話竟然如此較真。


    北堂玉琪極為不悅,拿起桌上的長劍,從身上取出一角銀子放在桌上,拉著盧元朔,說道:“咱們走!”


    方才走到門前,雲起叫道:“玉琪,你能來東京,我也能來!你的事我不關心,我也不會管你的事!別用你的心思來揣測我!別忘了,這不是在雲端宗你的方圓閣中!”


    北堂玉琪不言,也不回頭,騎上馬,揚長而去。


    盧元朔卻回頭看了一眼雲起,心道這個雲起說話好生厲害,絲毫不給琪妹一點麵子,看起來梁子結的不是一般的深!


    雲起見這二人已經走遠,尋了個空桌,坐了下來,搖頭輕聲道:“怎麽就遇到了她!”


    茶博士上前,問道:“您便是那日刺殺江洋大盜的女斥候雲起麽?”


    雲起點頭道:“是啊!”


    “咱們這些人經常說起您,總算是見到真人了!”茶博士大喜道。


    雲起不由得一笑,說道:“又有一個說起我的!最近說我的人真的挺多的!那個大漢!叫老幺哥的!”雲起說著,回頭望著宋老幺。


    宋老幺連忙放下茶碗,走上前來,說道:“姑娘有何吩咐?”


    雲起從行禮中取出一袋銀子遞給宋老幺,說道:“你剛剛不是說,你有個親戚在大理寺當差嗎?這裏有二百兩銀子!把銀子交給他,幫忙打點一下!我要孟軒活著,活的比你還結實!”


    宋老幺接過銀子,說道:“姑娘看得起俺,俺就算豁了命,也要幫姑娘辦成此事!再說小七也是俺宋老幺的兄弟!姑娘這麽做可是要搭救小七兄弟?”


    雲起道:“我也不便明說,你照做便是!明晚我在暢園等著你的音訊!”


    宋老幺雖說運河碼頭泥腿子長工,但卻是最講義氣,他沒想到像雲起這般身手的俠女有求於自己,頓時滿腔熱血正要揮灑而出。


    雲起吃了杯茶後付了茶錢離開茶攤,騎上馬往西朝金槍門方向而去。


    未多時,便到了金槍門的府門前。雲起下馬,徑直往門前走來。金槍門大門今日緊閉,四名弟子手提長槍守在門前,領頭的正是劉潛,劉潛見雲起走來上前攔住雲起,說道:“姑娘留步!我家師父今日不見客!”


    雲起說道:“那你告訴王教頭,就說女斥候雲起前來拜會!”


    “管你是誰!”劉潛沒聽過雲起的名號,出口便嚷,“你若再不退去,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雲起心中有氣,但想到王存在東京頗有勢力,不好招惹,隻好壓著怒氣,說道:“若是無事我也不會來叨擾王教頭!煩請幫我通報一聲!”


    王存的弟子多數都是名門望族富家子弟,劉潛也不例外,他在金槍門中更是囂張跋扈慣了,今日王存不知為何讓他帶著弟子守在門前,心中本來有氣,見到雲起一個女子前來拜門,正好有氣撒在這個弱女子的身上。


    劉潛哼的一聲,叫道:“你再敢上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氣!”


    雲起不再忍氣吞聲,麵色一變,冷聲道:“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不客氣!”說罷,走上前來,劉潛當即提槍刺來,這一槍刺的很是隨意,隻道一個弱女子能有什麽本事,就算有些身手也隻是花拳繡腿罷了,哪有自己苦練多年前的槍法精深!


    他哪知道這雲起豈是善茬,這一槍在雲起眼中輕飄飄慢悠悠,隨意一下就閃身躲過,反手拔出腰間佩刀,這刀長二尺有餘,刀身彎曲,正是東瀛斥候所用的打刀。


    雲起不欲殺人,當即反轉刀身,以刀背橫劈而上,身法極快,劉潛隻見到一道身影閃過,再一眼就看到雲起已然欺到身前,刀已架在自己脖頸之上,手中的長槍掉落地上!


    旁邊的三名弟子見勢大驚,連連後退數步。劉潛雖說性命握在雲起身上,卻仍舊囂張道:“有本事你就殺了我!我師父是王存,殺了我你也別想活!”


    雲起道:“又沒人花錢買你的命,我殺你幹甚!”說罷,刀背猛地一擊劉潛脖頸之處,劉潛當即昏倒在地。那三名弟子大驚,提起長槍,一同向雲起刺來,這三人學藝未精,從未有過實戰,隻想著槍長刀短,人多勢眾,能占了些便宜。


    三人同刺,雲起又是閃身而過,這一槍撲了個空,這三人對視一眼,正如往日裏練槍一般,各自散開團團圍住雲起,隻聽得一人大喝一聲,三人一同攻上前來,雲起橫刀齊齊掃來。這三人武功平平,初才一戰破綻甚多,見橫刀而來,攻勢頓時變為守勢。雲起不想多做撕鬥。當即仗著輕身功夫閃身躲過一槍,一把拉過一人槍頭,向著另一人刺來,那人見此當即大驚,猛地後退,頓時三人陣腳大亂,攻不攻守不守,極為難堪!


    雲起見機,當即撲上前來,手中打刀刀鋒指向這名弟子,這弟子驚懼之下,慌忙提槍欲刺,怎奈何雲起身子太快,槍未曾刺出,人就已經到麵前,那反手一刀,刀背打在這弟子虎口之上,手中長槍陡然掉落到雲起的腳邊,雲起踢腳挑起長槍,握在手中,搖頭一笑。


    長槍之法向來在馬上征戰殺伐所向披靡,然而在陸戰卻是平平,更是遇到雲起這般的精通刀法,這方才過了兩三招就已然敗下陣來。這兩人也不敢上前,隻是手提長槍遠遠地守著。


    雲起將長槍丟在地上,收起打刀。轉身走到門前,雙手推開大門,步入門中。


    推門而入,三五十人手提長槍對著雲起,眾人皆是如臨大敵!這數十人中不乏槍法精湛者,也都聽說過女斥候雲起的名聲,領頭之人一聲令下,將雲起團團圍住,不敢貿然輕敵。


    雲起心道:“這可捅了馬蜂窩了!”雲起師從東瀛武器大師,各種武器均有涉獵,她心知打刀太短難以占得便宜,隨手解下背後太刀拔出刀鞘。


    這太刀刀長四尺,與打刀形狀無異,但與長槍對陣不至於占據劣勢。突然間雲起一聲輕嘯,縱身迎上,殺入陣中,撲向領頭者,一刀劈上,領頭者當即橫槍格擋。雲起橫刀一掃,領頭者連忙抽手,踉蹌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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