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朝傻在地下。


    炕上被窩裏的女孩慢慢從亂發下探出臉麵來,是一張血汙迷糊的臉,似乎有點慌亂,不過一閃即逝,她很快就安靜下來,在鎮靜地盯著李元朝看。


    兩個人四隻眼睛互相瞅著,眼神都冷冷的。


    李元朝哭笑不得,搓了搓手,很快鎮靜下來了,口氣盡量像對方一樣冷,質問:“你是誰?為什麽大半夜的跑我家樹上去了?”


    對方怔怔地看著李元朝。


    李元朝心裏的氣盛起來,忽然抬手指著門外,“你是怪我救了你是吧?好吧,就當我做錯了,我跟你道歉,現在——請你——立馬——離開——回你自己的家!”


    李元朝不是那種沒有同情心的壞蛋,說實話有時候他挺心軟的,隻是這女孩一張口那口氣,太讓人心寒了。


    李元朝也就跟著不客氣了。


    對方還是怔怔地看著,嘴唇動了動,卻什麽都沒說。


    “你走啊——聽不到是吧——啞巴了是吧——”李元朝同學得理不饒人,提高了聲音。他心裏說你不知道感謝救命恩人,反過來質問我為何,那我先來個先發製人,讓你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烏黑的發絲下,一對圓圓的大眼睛裏閃出亮晶晶的光澤,那光芒閃了閃,忽然閃上了薄薄的霧氣,像兩顆明珠蒙了水汽。


    李元朝暗叫不好,這女孩是不是要哭了?


    女孩子哭鬧前的情緒變化他可是見識過的,和他馬馬虎虎談過幾天的女孩裏就有一個特別愛哭的,動不動掉金豆,害得李元朝不知道如何哄人家才好。


    果然,眼前的圓眼睛眨巴眨巴,長長的睫毛抖了抖,卻沒有淚珠落下。


    奇怪的是姑娘並沒有哭鬧,隻是靜靜地望著李元朝。


    竟然能不慌不忙?


    不過看樣子倒是挺可憐的。


    李元朝再次傻眼。


    李元朝本來呼啦啦順著頭發稍子往上竄的怒氣再也漲不起來了,這姑娘怎麽看著有點可憐巴巴呢。


    李元朝男子漢大丈夫,卻沒有欺負女孩子的惡劣習慣。


    “哎哎哎,你有話好好說啊,我可沒有欺負你——這樣子要是叫你家人看到了,還以為我怎麽你了呢——”李元朝趕緊申明。


    女孩慢慢地抬頭,看樣子要打量自己身處的環境,可她剛一抬頭就愣住了,一對好看的眼睛裏深色慢慢地變直了。


    李元朝被這眼神再次嚇一大跳。趕緊順著她目光抬頭,頭頂上除了一個粗布蒙起來的頂棚,再啥都沒有啊,而這姑娘的眼神,好像看到了世界上最讓她驚詫的事物。


    是什麽?難道是……鬼?


    李元朝渾身一冷,趕緊退後幾步,衝著頭頂上空蕩蕩黑嗚嗚的頂棚喊:“別過來啊——我可不怕你——我煞氣可是很硬的,我從來不怕鬼——”


    屋子裏靜悄悄的,頂棚上一片安靜,除了有一根電繩子上吊著的白熾燈,燈在持續亮著,沒有一絲一毫的響動,也沒有鬼在李元朝的喝罵下做出反應。


    屋子裏怎麽能這麽安靜呢?安靜得讓人難受,讓人感覺鬼氣森森。


    李元朝再次看這女孩,她還是仰著頭看高處,這一回李元朝的目光順著她的目光看,目光再次聚焦到吊在電繩子上的燈泡上。


    一個白熾燈有啥可稀罕的,值得那麽好奇地觀看?


    是不是精神病患者都這眼神?


    李元朝不耐煩,伸手在她眼前晃動,“哎,是不是想耍賴?不想走?我可告訴你,你是我救回來的沒錯,不過你要知道我要是不救你會被活活凍死的,上次那場積雪還沒有消完呢,凍死個人不成問題,況且你又……”目光狠狠地挖著她,卻不好意思直接說你又穿那麽少,還有點暴露,在冬夜裏純粹就是找死。


    “反正你快點走吧,離開我家——或者,給你家裏人打電話叫來接,是不是不知道你現在身在哪裏?好我告訴你,我們村叫雞頭山,在gs省pl市西陽鄉。叫你家人沿著312國道走,下國道後走西陽鄉鄉道,到了西陽鄉政府再打聽雞頭山方向。”


    李元朝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說完他自己被氣笑了,嗨,跟一個腦子有病的女人嘀咕這麽多幹啥,說不定她就是附近村裏的呢,扯不到國道上去。


    女孩好像根本沒聽李元朝叨叨,她慢慢的伸出一隻手,指著頭頂上,“夜明珠?”


    李元朝一梗,抬頭看,差點崩潰,這大姐也傻得太厲害了吧,連燈泡都不認識?


    算了算了,要不說是大半夜穿著戲服爬樹上去的精神病患者呢,看樣子病得連燈泡都不知道了。


    李元朝耐著性子,聲音也柔和了許多,“你說的是那個啊,我告訴你,那不是夜明珠,是燈泡,也叫電燈,是用來照亮的,你看,要不是它我們這屋子裏不就是黑漆漆的了,有了它,我們就不怕黑了。”


    說完李元朝差點被自己的語氣給嚇著了,媽呀,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有愛心,跟幼兒園阿姨哄小朋友的語氣差不多了。


    “來——”李元朝看她神色平穩,不像精神病隨時發作大鬧的樣子,趕緊抓住時機,把自己一件舊羽絨服拿過來,“送你棉衣,你穿上快走吧,從哪裏來的,回哪裏去,你這個樣子出來家裏人肯定也著急到處找呢。”


    為了哄她,李元朝一邊口氣溫柔地說著話,一邊彎腰慢慢靠近,想幫她把棉衣披上,然後送她走。


    可是女孩冷不丁又開口了,“堪比最好的夜明珠。”


    李元朝愣住了,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是燈光照耀的緣故,還是她本身就生了一對這樣的眼神,在燈光的映照下,一對眼裏閃出奇異的光澤。


    李元朝退開幾步,有些傻,有種做夢的感覺,感覺這女孩不是精神病患者,而是一個很正常的人。


    怎麽可能?


    李元朝咧嘴笑,“對對對,你說的對,這燈泡啊,要比古人吹噓的那些個夜明珠什麽的好多了,誰知道夜明珠是什麽鬼玩意,反正我沒見過。你還是快點穿上棉衣吧,你看我家裏也沒生爐子,挺冷的。”


    女孩的胳膊抬起來了。


    好我的姑奶奶呀,總算是聽話了。


    李元朝在心裏念佛。


    可人家沒有乖乖伸胳膊穿衣,而是用手慢慢捏住了羽絨服的領子,這領子上帶了一圈毛,賣服裝的吹噓說是狐狸毛,李元朝壓根就沒信,一百塊錢買的便宜貨,哪能配個狐狸毛的領子,狐狸毛也太不值錢了吧。


    女孩摸了摸,神奇詫異:“貂裘?”


    李元朝好笑,苦笑著搖頭,“不是,仿兔毛。”


    “仿兔毛?何種動物之毛?難道比貂裘還珍稀?”


    李元朝跟她沒法說,裝作沒聽見。


    “渴,好渴。”


    她說。


    李元朝想哭,不穿衣,不準備走,居然還要自己伺候,這大半夜的,還叫人休息不。


    暖壺裏有水,李元朝倒了,端著杯子遞到她麵前。


    女孩的注意力最集中到了玻璃杯上,眼神裏再次顯出怔怔的神色。


    難道是精神病要發作的跡象?


    李元朝鬆開手。


    女孩沒接住,杯子倒了,水流了一灘。


    女孩吃力地挪著胳膊躲閃。


    什麽意思?李元朝有些生氣,倒了水你不喝,耍人啊。


    “水晶杯?”


    女孩問。


    李元朝差點給姑娘跪下——這位姑奶奶真是想象力豐富,我家一個最廉價的破玻璃杯你也能給想象成水晶杯,這也太離譜了吧。


    唉唉唉,這哪家的姑娘呀,孩子精神病都到這程度了也不知道好好治療,不行也得送精神病醫院呀,放出來到處亂跑,真是叫人無奈。


    李元朝無奈,再次苦笑,搖頭,搖著搖著,他的目光一點點伸直了,定格在女孩鬆開的黑發上麵,這一回輪到他的眼睛瞪直了。


    難道是……黃金發釵?鑲寶石的步搖?玉石耳環?還有,胳膊上明晃晃的不知道什麽材質做成的手鐲?


    這女孩,一身血汙,一開始他隻注意到了她的狼狽,卻沒有發現她竟然插戴了這麽多首飾,而且,以他曾經跟著一個倒賣古玩的老鄉混過一段日子學來的見識判斷,他第一眼就斷定,這些東西都是真的,而且是——昂貴的——市麵上難求的——千年珍品!


    好我的乖乖啊——


    李元朝的眼珠子簡直要從眼眶裏蹦出來,這女孩究竟什麽來頭,竟然是滿身珠翠,而且是貨真價實的好東西啊,還有呢,她的衣著,一開始他以為是劣質的戲服,現在才看清楚,竟然是古代女子才有的綢緞綾羅裁製的衣衫。


    這怎麽可能?


    李元朝感覺自己的腦子嚴重缺氧,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這樣的衣衫,這款式,這衣料,還有佩飾,他在古玩販子老鄉手裏的一個古書上看過,老鄉告訴他,這種衣飾隻有國家博物館裏還有收藏,民間幾乎絕跡,要是能弄到一身,不,哪怕是一件半件,倒賣出去,也足夠這輩子躺著揮霍了。


    李元朝對古玩沒興趣,跟上老鄉混了一段時間,發現這一行除了坑蒙拐騙就是黑吃黑,他就知道自己不是吃那碗飯的命,便離開了。


    李元朝無意中學來的那點鑒寶知識瞬間一一湧上心頭,真的,都是真的,這女孩滿身是寶,隻要弄到一件也足夠自己換取一個媳婦回來,更不要說全部都據為己有。


    我該怎麽辦?


    李元朝站起來在地上走了幾步,心慌張地跳著,忙為女孩再倒一杯水,看到她那麽髒,又摻了半盆熱水泡個毛巾,想免費義務為她擦洗。


    隻有這樣才能壓製他心裏翻江倒海般的驚訝和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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