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和銜了銜唇,素潔似嬌柔梨花:“殿下……殿下,未曾信過這宵小言,可是?”


    她凝著陳斯年,瀲灩眼波,又期又盼,隻把他當作頂天立地的大青天:


    “哪怕昭和未離遠這是非地,也能得您撐腰做主,還清白的,可是?”


    圍觀者之眾,陳斯年倒不能搪塞了:“這……”


    未待他猶豫出個周全的理兒,顧昭和已懂了,惶然不安地與他相凝。


    然後苦苦笑:“原是這般……”


    她垂眼,將淒切愁哀一並垂下,似最無根蒂的浮萍,任雨打風吹,隨風飄的。


    陳斯年竟有些不忍看,避開了。


    心道:可憐,可憐,更襯他是個獠牙青麵的惡鬼。


    又想屢逼個女子作甚,大陳既有強兵能將,攻了嶽國朝野便是,隻要勝,誰人敢說個好賴,何苦要待嶽國失儀失禮,再往後圖之。


    當下更無意為難顧昭和了,負手而立,隻等她甩袖負氣離了。


    顧昭和卻拭了拭淚,眼裏清潤擦不盡,還強撐著露笑:


    “殿下是儲君,徇私不得,最是該講公道事理的,方才是昭和短見識,讓您為難,也是您好性,不與昭和計較個頭尾。”


    陳斯年驚疑不止,竟還替他尋話,可真是懦軟好性至此?!


    他定睛細看她,見她再不掩悵然,低頭屈膝福了禮:


    “昭和再受不得涼,一切都托靠殿下了。”想了想,低聲道:“天寒涼,您也多添衣,早歇息。”


    她雖垂頭掩麵,可陳斯年分明見著淚珠點地,不好點破,溫言道:


    “露重,地上也支了冰碴子,您細盯著腳下,莫滑了。”


    顧昭和也不再言,胡亂點了頭,便左右扶了人離去。


    積雪蕭條天,愈顯得她瘦弱欲折,陳斯年瞧著,倒真是寒傷心了。


    當下讓僮仆驅散看客,兀自低頭細思,不語。


    有出謀幕僚,獻策清客等上前,也是一般為難。


    莫說不是鐵打石做的心腸,都是些誌士,雖不拘上下手段,可用也該用在社稷江山,與婦道算計像話?


    卻隻有小心勸:“害公主名聲是不成了,她倒是個貞潔烈女,寧死也要守清白的。”


    “我曉得。”陳斯年沉沉點頭。


    “那還要?”


    “是要,任她假戲真做,成了太子妃,恐父皇失望,朝臣也笑我無能。”陳斯年歎道:


    “隻是法子斟酌些,莫太害她體麵,打遠道受苦受罪,也可憐。”想了想又道:“她若是生在陳國,投個稍有點臉麵的人家,也是一女百家求,可惜了……”


    幕僚清客瞧他悵然如有所失,不敢細問,隻胡亂出些謀劃些策。


    這頭切切察察,自瞧不見顧昭和背脊越來越直,哪是任霜欺雪壓,欲倒欲折的,分明是傲霜雪,渾無懼。


    她麵色靜白,淚意堪收,卻再無柔弱態,眼裏清秋湛露,卻無過多情愫,是穩,是冷。


    四周黑壓壓的,莫說人聲,連鳥語蟲鳴都寂絕了,冬青這才敢沉聲開口:“還好。”


    “是還好。”玉容也沉沉接過話。


    還好早料到不太平。


    前些日顧昭和羞怕了是真,可拿月信體不適,避而不見人,是想著要進京了,那些要害人的必坐不住。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誘敵入之。


    突見白衣璀粲,於夜黑林寂處而來,光燦奪目。


    顧昭和見著,有些羞,卻還是穩聲輕道:


    “更該與你作謝,是你瞧見了那賬房一路隨著,又偷摸鬼祟,讓我們好防著。”


    公子洛無話,悶聲踏雪來,直把雪碴子踢得沙響,顧昭和瞧著,不解:


    “哪句話又衝犯了你,大晚上賭氣?”


    公子洛愈行愈近,洶洶地,顧昭和退半步,他便進十步,非逼她依著他。


    冬青玉容伸手要攔,嘴裏直道:“像什麽話。”可哪攔得住,反被他點穴定了身。


    他把顧昭和逼上那牆角落裏,死貼牆了,方居高臨下地俯著瞧。


    顧昭和見他鳳目冷清,不是尋常慵懶嗔癡,紅了耳根,莫名難堪:“作甚麽……”她推攘他,推不動,又有些委屈。


    “你做什麽?”公子洛倒反問她,愈發衝撞:“你做什麽哭?!”


    顧昭和聽他冷言語,曉得他怒,哪想他鬧竟是為這事,當下怔道:“你瞧著了?人群烏泱泱地,倒沒瞧著你也藏著看。”見他眼神愈發涼了,忙道:


    “我不是真哭,假傷心,是權宜呢。”


    話罷,內裏又有些堵,沒骨頭,作甚麽慌裏忙張地與他解釋……


    “真哭假哭,誰辯得清?!”公子洛瞧著她微紅眼,惱氣得很:“淚珠子成串灑,不要錢,不稀罕?他們作踐你,你還白賠些傷心……”他頓了頓,愈發高聲:“你占理的,縱然硬氣些,旁人也少不了憐你,非得將可憐樣做盡了?將人心賺足了,可是?!”他氣不過,愈發話衝:“……你還替他圓話!!”


    “你氣我!非要與我吵嚷來勁?”顧昭和登時也來氣了,牙癢癢地,想咬他,擰他:


    “我沒著頂天本事,要籌謀後算,自然委屈求全了,我眼淚珠子是不值錢,多少年都是這般忍著讓著過來的,若不是瞧著我可憐見,早往旮角偏僻處埋了。”她愈說愈氣:“這是我保命的本事,你憑什麽說說?!”


    “我也不曉得!”公子洛鳳目湛清,低低吼:“我瞧見你揉眼落淚,難受!為何會難受?你來說,你來解!”


    他愈說愈狂亂,抱了頭,俊逸麵上又生氣又茫然:“我煩心得想把陳國太子,並連上下左右戳死了幹淨,可想著你定惱我,我又溫吞忍著……我肆意慣了,何曾忍過氣吞過聲,我更加難過,更氣,又想殺你算了,你這般煩,這般惹人心鬧,殺了你,我自往下處尋樂子,可我剛起這念頭,舍不得,更想自個死了算了……”


    他扯了她衣袖,孩子似的委屈:“我瘋魔了,怪你。”


    顧昭和聽著,哪還有氣,怔怔地凝著他。


    她戴慣了假麵皮,算計來算計去的,早把真心遠丟了,偏是這人,孩子意氣地胡攪蠻纏,非將她心掏出來,逼她露真心,露實意。


    有人憐她,替她難過,她該開心,大笑三聲的。


    可她偏心酸了,酸得心揪緊,眼也熬紅了,泣不止,哽咽著道:


    “這才是真哭了,你個糊塗的,蠢物……怪你,你惹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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