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信息,開頭就是“鸞兒親啟”,然後是……青帝遺言於某年某月某日


    遺言!


    隻看了一眼,青鸞顫抖的手就一下捏緊,定了定神,才打開封印。


    時間前推一年,封印水鏡的漣漪一陣,最後在青鸞視角裏出現是她非常熟悉景象,還是先天梧桐木內這片樹洞,或者說虛實相間的翡翠夢境中。


    在這裏,半天時間風是湧出去,半天時間風會湧回來,一次循環,就是一日一夜,她知道帝君經常借著風遍曆,巡回八荒,神遊天地,黎明乃歸。


    此刻,就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了。


    “帝君差不多要回來了吧?”青鸞還在這樣想著,希望自己是誤會了意思。


    這樣日夜流風回旋的節奏像是某種海洋生物緩慢悠長的呼吸,在黎明之際,日月同照的輝光悠然流淌進小小的祭壇,上麵符文也是很古老,帶著亮光凝聚一枚透明圓卵中的少女纖細蜷曲身體。


    “嗯,是她……那時倒睡在這裏……咦?這符文……”青鸞目光凝在那些古老符文,捧著水鏡仔細放大了祭壇:“這個古祭壇……青朝祭天祭壇……不是傳聞毀掉了,隻剩下一塊封土母壤留傳?”


    帝君還有這樣一件事情瞞了自己如此之久,這讓青鸞心情更糟糕了,她預感到有什麽出自己預想外的事要生。


    “會是什麽?關於……她麽?”


    目光落在祭壇內,那個少女蜷曲地沉睡在圓卵靈液裏,額是向下,潔白飽滿的前額有著一枚青色鳳凰和金色梧桐的靈印,身姿柔緩是海豚懸浮在碧藍海水中,又或者嬰兒懸浮在母親宮體中,小小的手指搭在嘴巴上,似乎是吐了個小小的泡泡。


    即便青鸞有些憂慮和警惕,也不由給少女逗笑起來……有點想起了當年小蘿莉時,跟著那個同樣年輕少女身後叫母親,然後兩人其實都還很稚嫩,有時在山洞篝火邊上睡著,還會聽到‘熊熊不要跑’或者‘烤豬肉最好吃’、‘鸞兒不要生吃魚’這類的夢囈。


    不知道什麽時開始,少女逐漸威嚴起來了,雖還是那樣貼心照顧陪伴,但不會有這樣場麵出現。


    或大家都成熟了。


    而似乎隔著時空的彼岸聽到青鸞的笑聲,畫麵中少女睜開翠色的眼睛,轉看看周圍透明的圓卵胞膜,麵孔上有些剛睡醒的迷糊,她擦了擦眼睛,張開口要說什麽,然後‘咳咳咳’嗆水了,苦澀海水在舌尖綻開。


    嘩——


    水花響動間,少女穿過了圓卵水膜,微風拂過她,帶來些涼意。


    這樣的春光乍泄隻是稍瞬,她披上一件白紗睡袍走下台階,烏黑柔順的長簡單挽著垂落腰後,這個地方應算是這少女第一次來,卻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來過那樣的熟悉,使得青鸞隔著水鏡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深幽起來。


    這睡袍少女自是芊芊了。


    在青鸞眼裏,芊芊一出現就成信息匯聚的中樞。


    許多蒲公英一樣細小的懸浮光團環繞過來,芊芊輕鬆隨意點過一些信息,就是剛剛夢境中做的那些事……一個少女在汪洋大海裏駕著小舟,救下了從天而降的青色鳳凰卵,找到了她追尋已久的參天大樹,駕著凰鳥回歸九州後,傳奇開始了。


    青鸞的目光更加恍惚,如果不是特別去想,幾乎要以為自己忘了那些記憶,但現在重見是這樣清晰刻印在心底,構築著小鳳凰對於世界的最初認知——每一代鳳凰漂流到什麽地方,都是這樣融入的新世界。


    “這少女是我?嗯……你是我?”芊芊在信息的洪流中低語著,她眉揚起,對著這片幽靜浩大的樹洞問:“那到底你是本體,還是我是本體,你不能這樣不負責任啊……”


    空氣裏浮現一個透明少女靈體,麵貌與她不同,胸脯隻是微微起伏,身形稍高,眉眼間神情淡雅安靜,畫像呈現的話誰也不會認為她們之間有關係,但並立在一起時,都是青玉眸子,目光裏純淨神韻如出一轍:“我是本體,一直都是……但在某段時序內,在你我見麵之前,你也是……”


    芊芊捂住額靈紋,似乎有點突如其來的陣痛,讓她輕輕嘶聲:“別開玩笑了,我隻是個凡人少女,區區分身怎麽能與你相提並論。 ”


    …………


    水鏡畫麵外,青鸞也不由點,她也這樣認為,但即便僅僅帝君分身,也不能由葉青那混蛋染指,一想到無數個晚上芊芊都是……就不由心底冒火。


    “你叫芊芊,我叫青帝……”


    青帝的主元神靈體伸出虛影的手,握上芊芊潔白潤實的纖長十指。


    冰冷與溫暖交觸在一起,瞬息某種彼此空缺補全的感覺都在兩人心頭湧上,聲音平靜傳到畫麵外:“青帝是屬於天地至信一麵,芊芊是先民少女一麵,區別僅僅是名字,但名字隻是別人稱呼,我……我們,是無所謂,不在乎。”


    一個不在乎,讓外麵青鸞猛地一震,臉色有些蒼白。


    “你不是天地至信?怎麽會不在乎?”


    “那你在乎別人麽?”


    “我在乎夫君。”


    “真的?”青帝眸子裏帶著點笑意,注視芊芊,重複說:“你確定?”


    “當然!”


    芊芊一怔,有些本能觸怒回答,但是對於自己一麵沒有敵意,在神識共鳴中冷靜下來,想了想又說:“如果你說精神自我上,其實……也不是很在乎,但我和夫君有許多經曆,有著共鳴,夫君是要做一些事,我喜歡他的勇敢和關心,我不太喜歡勾心鬥角的利益之爭。”


    “你看,我和這棵梧桐木有許多經曆,有共鳴,而樹是要長在土壤裏,我喜歡廣闊的天地。”青帝鬆開手,微笑看她:“我不大喜歡盆栽。”


    “盆栽是比喻現在的世界?”


    芊芊聞言也放鬆下來,露出微笑:“我也不喜歡盆栽,太狹小拘束了,還很多蛀蟲啃咬,用夫君有時嘲諷的話說,池淺王八多,這樣說來我們真的很一致……呃,等等,你說你和這棵梧桐木共鳴,不會是艦靈那種出身……或樹靈?”


    “道基上可以如此說。”


    “所以我是凡人道基,你是樹靈道基,一體兩麵?”


    芊芊目光裏有著難以置信的奇異光,陡間似乎明白什麽:“所以,你和青鸞的道侶關係,其實就是鳳凰棲息與梧桐,相依相戀相伴的共生?”


    水鏡畫麵陡漣漪,啪一下摔在地上,青鸞雙手顫抖著,有些失控,她聽到道侶回答的聲音傳來:“是。”


    “不!”


    不是這樣,這不是青帝和青鸞的關係,當年的小鳳凰孺慕於母親,而漸次轉化為愛意,這是傳統的鳳凰關係……不是這樣的共生……不對!


    可哪裏不對了?


    青鸞難以置信地看著水鏡漣漪中的道侶,百萬年相濡以沫的枕邊人,忽然間變得這樣陌生,自己真的了解她麽?怎麽會連這一點都錯判掉?帝君從不說謊的,卻對她說了一個百萬年的謊言?


    “這算什麽?同床異夢?”


    鳳凰少女慘淡一笑,感覺到撕心裂肺的痛苦,但天仙元神的入微,陡間一道靈光閃過:“等等!不對……當年一起遊曆時光分明是真情……那時她也才十幾歲少女,天真甚至懵懂,不會這樣演戲,那後來……什麽時開始變了?”


    時間的印象,陡塌縮至七十萬年前的道門反撲之戰,青朝崩解,第一仙朝的廢墟上,自己重新找回來重傷將死的道侶時,對方拒絕轉生當女兒的事,說有別的法子……然後就是……天地至信的出現……


    一麵,芊芊還在追問:“而夫君成仙那一次說是遇到我,其實是你?”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青帝對她眨了眨眼睛,承認下來這一件當年舉手之勞的小事:“你知道,動機就是我們共同意誌,隻是時序上,你不知道而已。”


    一切一切線索,在這刻塌縮合攏。


    芊芊捂額,語氣複雜說:“幸你樹靈之身有鳳凰棲息了,不會和我這凡人少女爭一個有寡人之疾的夫君,否則我都有點要吃醋……我們這樣,聽起來有點是少真分出陰陽鏡靈化身一樣,少真分出少陰、少陽,其實都是她由女體轉男身的不同人生階段具現,隻是我們這樣分出來兩個都是女體,選擇似乎有點奇葩啊……哦,我不是說性取向,知道你和青鸞都是百合,隻是按照仙、凡的選擇來分……為什麽會這樣啊?”


    “因死過一次。”


    “啊……”


    芊芊怔住,她沒料到是這樣一個出乎意料答案,不由:“誰幹的?什麽時?”


    “直接的凶手已經隕落,仇已報了,說起來還要感謝你夫君。”


    水鏡畫麵的時間裏,大約是還需要信息保密的原因,青帝沒有回答敵人是誰。


    而觀看這幕的青鸞已明白,當時一切都還在布局推進當中,自要保密,此時已再過一年到了現在,就馬上要迎來對所有幫凶在道路意義上的真正複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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