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州·沂水郡·四月十五


    長河南岸,以往繁華太平郡城一片緊張,軍氣衝霄,黃龍大陣的靈光,在白天都十分醒目。


    一艘梭魚型的巨艦橫亙郡城外十裏,縈繞著雷光,艦體上是雷電標誌,除上萬兵俑封鎖郡城,這艘弘武艦降落的位置非常優秀,這距離恰好讓它的主炮可以直接攻擊到郡城防禦大陣。


    仗的就是土德黃龍大陣善守不擅攻——至少不擅遠攻,拿十裏外的敵人就沒有轍了。


    在別郡同道疲於應對州軍和諸侯軍圍剿時,玄霆道人十分淡定,它準備在此紮下根來,除派出二萬兵俑掠奪四方,有限資源優先用來修複主炮,母艦就在這裏每天轟擊下郡城——不定時的隨機炮轟兩下。


    對仙艦來說,它們不願意用寶貴資源來和郡城裏儲備拚消耗,隻是騷擾攻擊,讓郡城裏不敢派兵出去截殺兵俑。


    但每天兩下的仙雷,直麵幾乎跨兩層碾壓,可不是人人都有這心誌能支撐下來,城中悲觀躁動的氛圍逐漸蔓延,有些不想死的大戶連夜帶家族逃跑,又被野外巡遊的兵俑截殺,人頭送回來在城外林立旗幟上一串串掛著,這反而有利穩定著人心。


    誰都知道出去就是死。


    當然也有些人暗裏思量,是不是可以帶路,苦於一時沒有機會。


    “郡守,靈石消耗厲害,殘餘不多……”幾個偏將冷汗報告著。


    李明路在門樓上徘徊,幾度眺望外麵黑沉沉的艦影,捏著手說著:“給清郡王過五道急訊了,每三天都一封,都說援兵就到,就地支撐,這都支撐半個月了,怎還沒見援兵的影子?”


    眾將相視一眼,某種情緒在交流著,最後有個偏將開口說著:“大人,要不我們向湘侯請援?”


    李明路立刻變色:“這是朝廷的沂水郡,不是湘侯的沂水郡”


    場麵一陣冷寂,所有人都不出聲,這是上司的多年積威,但此刻氣氛似在生著變化。


    見眾人表情有點不對,李明路順著他們視線看去,和張都尉的眼神對上,心裏咯一聲,刷的一下就有些冰涼……


    莫非是要兵變


    張都尉嘴角扯了一個難看的笑容,盯著他看,這時腰身微微直起,似作勢要站起來的樣子。


    “糟了”


    怎忘了,這些武人在下土隨張維村打過天下,功臣集團最易藕斷絲連,就算是外圍,也難說沒有私下聯係


    而且現在全城可是溺水的人一樣,有根稻草就會撲上去抱住……李明路一個激靈,此時才真正意識到危險正在向自己逼近。


    腦裏“嗡”一聲,血立刻湧了上來,心裏已亂跳,兩條腿微微顫抖,但這時是生死之間,頓時幾十年養氣鎮靜功夫體現,抑製著自己的情緒,勉強有些漲紅,還不失態。


    瞬間想起史書中無數悲催的郡守遭遇,當在生死大劫壓頂時,朝廷餘威變得微不足道,什麽官威都是虛的,他這才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的力量在迅縮水,已無法獨力壓住局麵。


    擋著所有人的生路,自己就算是太守,也都是沒有生路……郡王殿下,您可要諒解我。


    這樣瞬間念閃,李明路搶先一步,緩和語氣對眾人說:“我知道清郡王所在的豐糧郡離的遠,但湘侯離得更遠,他可是在南麵湘陰郡,就算有湘水連通南北至此,你們誰能保準水上沒有敵艦阻截?”


    “如果我們冒著風險向湘侯投誠,請求援兵,但湘侯援兵不至,而王府援軍,在不遠聽到消息也停下來,那誰還能救得了我們?”


    一麵說著,一麵又暗暗在背後打著手勢,頓時太守府裏一個校尉見了這情形,不言聲離開,出了門,就立刻命令:“裏麵情況不妙,奉大人的命,立刻調一支親兵軍”


    “是


    這校尉眼中閃著寒光,說著:“一旦有太守命令,你們見我叫拿誰,就拿誰,不要有絲毫遲疑,否則,老子殺你祭旗。”


    “是”頓時下麵人應聲而去,片刻,一支上千的軍隊,已衝入了太守府,分列在要害。


    幾乎同時,在大廳內,太守這話說得眾人頓時冷靜下來,覺得有理,而張都尉的屁股,才挪離椅子,又坐了下來,這兵變風險似消除了,可這場上的氣氛,就變的更消沉,人人都有些慌亂——這怎麽辦?


    會議很快草草結束,李郡守留了幾個偏將,似要拉攏的樣子……現在亂世,兵在手才是安全。


    餘人都出來,才驚異現,一千親兵,殺氣騰騰集中在太守府要害,眾人都是臉色一變,


    想起剛才爭論,一個個都有些後怕,今日差點撕破了麵皮了。


    剛才一直不出聲的蕭郡丞多走幾步,鑽進張都尉的馬車,先不言語,隻用說些閑話,片刻,才說著:“大人,其實,還有一個求援的路子,而且更近……”


    張都尉怔一下,目光瞄向北麵,被針刺到的一縮,沉著臉色,接著就以冷峻嚴厲的目光掃去。


    “我不管郡丞大人您這是什麽意思,這句話,就當我沒聽說過,天晚了,您請回”


    “都尉您是武人,或傾向湘侯,但湘侯太遠,漢侯太近,還請好好考慮。”蕭郡丞雖是文人,長得眉目英氣,聽了這話,也不拖泥帶水,兩手一拱,就告辭下去。


    這郡府文官二把手一走,幾個親信偏將就跟著上了馬車,這馬車很大,坐得數人並不算狹窄,都圍望著張都尉:“事急了,今日差點和太守撕破了臉皮,今日就算沒有撕破,太守有了心結,也難避免秋後算帳,大人,現在宜早日決斷啊,您的意思是什麽呢?”


    張都尉沉默不語……


    說實際,剛才看見入府的親兵,是嚇出一身冷汗,又初聽見投靠漢侯的建議,又是大怒,可是現在冷靜下來,又有些心動,隻是這可不是簡單的選誰求援問題,選了就被貼上這勢力的標簽。


    湘侯是自己本州人,又有下土舊緣,本來無疑是最好選擇,可惜現在稍稍勢弱了兩分,怕是遠水難救近火。


    清郡王母族出身臨近瀟州,不過瀟湘上古時本是一國,因實力太強,在轉化成內州後,就一拆成二,湘州人口經濟更多些,但兩州風俗都是相近,勉強可以算自己人。


    漢侯卻是純粹外人了,應州是邊州,本是窮地方,對老牌瀟湘來說,可以說是要經濟沒經濟,要文化沒文化,聽說有的山區窮的連媳婦都娶不起,一向讓湘州人看不起。


    雖最近些年,經濟聽說蒸蒸日上,但大體心目裏印象,還是沒有改變,迎著應州人進來,實是最差選擇,容易被湘州父老戳著脊梁骨辱罵,不到萬不得,不是上策。


    滿腹悵惆之間,就突憶起下土征戰時,一日隨陛下馳騁射獵,陛下問:“要是地上你我分屬敵對,你當如何?”


    當時自己答的是:“為湘侯執鞭於馬前。”


    “哈哈,好……朕當率你們東征瀟州,合二州成一,恢複古國,甚至駕馭水師縱橫長河,控遏北地十州……”


    君臣際會,風雲相從,一切都命中注定一樣,自己誓言還在耳邊,怎一回地上來,就驚聞清郡王就藩,一下就把一州分裂為二,什麽味道和前途,都立刻變了呢?


    正當張都尉陷入惆悵,車上寂寂無聲,底盤驀巨震一下,這是從地脈深處傳來的震蕩。


    接著,“轟”的一聲雷音滾動,淹沒了聽覺,一個臨窗坐著的偏將穩定住身形,急掀開車簾看出去,本是防備著有刺客,所以隻掀開一條縫隙,但這條縫隙刺目耀眼,照著車廂裏一片雪亮,映得眾人臉色慘白。


    護城大陣上正爆炫目雷光,電蛇蜿蜒攀滿整個半圓橙黃光罩,一道黃龍虛影浮現當空,又迅湮滅。


    整個大陣搖搖欲墜,但還是穩定下來。


    黃龍大陣作為天下聞名的土脈法陣,隻要不一下擊破防禦,有靈石支撐就能快回複,甚至擊破防禦後也是對著厚土挖井的隧穿效果,隻是局部坍塌,不影響大部分,隻要緊急修複還能再填充起來……這也是滿城居民還能堅持沒瘋的一點原因。


    張都尉心神浮動,驀想到前日聽到茶館裏人說的一句“幸恰逢本朝土脈,換成赤脈王朝,早就撐不住了,可見天命還是在老蔡家”。


    這湘州的天命,又落在誰家呢?


    “看情況吧”他歎息一聲,搖搖:“再看看援軍能不能到現在靈石還沒告竭,我們再能撐十天。”


    “十天後,誰能趕過來救援我們,我們就投靠誰”


    “再大富貴或前途,也得有命才能去享”


    雷光消退,同時這張都尉的心思,也隨著雷光一下消散,軍人的本能,使他下了決斷。


    無論是誰,都沒有真正君臣名分,就算是湘侯,也隻有下土的君臣——這在地上算不了數。


    “十天,恐怕人心浮動堪憂,而且聯絡也需要時間。”就算是這樣,還有副將提出了異意。


    “那就……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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