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貂蟬應答聲也這樣嫵媚,迎兒沒有覺出自家小姐心不在焉,疏著少女髻的青澀丫鬟,動作於練,在一側忙著打掃擦拭,又絮叨著:“聽說豫州一點也不缺水,真是上天保佑?”


    “城裏都在傳這奇事呢,許多人偷偷跑去了,現在洛陽越來越危險,秘莊被現了好幾個,這個是僅存的一個了。”迎兒思維跳躍,一下轉了方向:“小姐的主公把小姐放在這裏,真的就不管了麽?”


    “呃,小姐我們什麽時能走?我是說……”迎兒眨眨眼睛,總算聽出小姐毫無反應的異常,自覺住聲,抱著小姐常用一捧舊衣裳回望了眼。


    燭光映亮了少女,妝容越顯出嫵媚,正如《詩經·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夭夭,,桃花含苞待放,豔麗而少壯,華夏古風孑遺一種美麗,出現在貂蟬身上再正常不過。


    ‘室家,,男子有妻叫做有室,少女有夫叫做有家,得這樣少女真心‘於歸,而嫁,對男子而言遠不止是享盡豔福,且是能夠興旺家族。


    可惜這樣珍稀罕見的少女卻渾沒有自覺,墨亮長半梳著,長長睫毛投下暗影,眸子迷蒙沒有焦點,不知又在想些什麽事了。


    迎兒暗歎真是我見猶憐,讓同為少女都隻覺心動,虧負心男子置之不理,想著都讓她難以理解,男人和女人還真會有這樣純粹主臣關係?


    小姐的主公不會是,呃,什麽不行吧……可憐小姐……


    洗了洗手,自去整理床衾,角落埋下兩包熏蘭,備好自家小姐常穿的一套中衣,考慮著小姐喜好潔淨,就沒備多餘的香粉一類,準備去打水。


    到這時才聽見窗口處回過神來、姍姍來遲的回複:“我們還不能走,要再等等……”


    迎兒笑了,不由追問:“要等什麽?”


    “等主公啊……”貂蟬平靜梳理一個婚後婦人的端莊髻,微揚東望,這時雨點落下了,麵容在暮色中不辨神色,眸子映著閃光,似是期冀,又似說服自己:“他答應會來的……”


    迎兒捂額無語,別的都好,一說到主公,她就感覺自家小姐無藥可救了。


    這哪裏還是算計精明的小姐,相比偽裝貴夫人用的婦人髻,心思著魔才是麻煩。


    迎兒忍不住用事實抗辯:“可虎牢關那麽險要,董卓兵那麽多,還有太平道那麽厲害真人相助,好幾次小姐都遇到危險,洛陽風聲很緊了啊,時間已沒有了,再這樣下……”


    這丫鬟又住了聲,她看見雖大雨彌漫,根本不見月光,臨著數尺,卻有月光映進窗戶,皎潔銀光一絲絲穿透薄薄紅裳,滲入少女的嬌軀。


    清澈玄秘的氣韻又自內而外煥出來,少女緊閉眉眼,瑩潔肌膚,無不透著一種玲瓏剔透,甚至帶著一層淺淺的銀光,月華女神一樣。


    迎兒眨眨眼睛,知道到了小姐日常修煉時辰,不便打擾,自覺退出去。


    沒有點燈,小姐在夜裏是不需要燈光。


    小姐說她在修煉一種奇特仙法,媧皇秘傳,似是參悟改善某些新法而使迎合本族人……


    迎兒羨慕想著,其實這些仙道奧妙她聽也聽不懂,總之很專業,肯定十分厲害……這種實質一樣的壓力,最近的修煉中越來越明顯了。


    房門合上,腳步聲遠去,房間裏漸漸歸於無聲,隻有紗簾在盛夏雨晚中卷動飄拂,清明的銀光繚繞,勾連著東天升起的圓圓明月,就算是烏雲,自主公處得的消息,實際上月亮還在,一試,果是這樣。


    這時靈氣醞釀著、升騰著、凝聚著……一次次嚐試,卻始終差著一絲,而無法有著本質突破。


    貂蟬眉輕輕蹙起,努力克製雜亂心思,母親、義父、家國、洛陽這個自小長大的地方、奉為主公的男子……、


    將這一切屏蔽,而沉神運轉修煉媧皇專為她貼身打造《月華秘儀》,一層玄而又玄的隔膜再度出現身前


    ——感覺這膜似是一衝就破,但又堅韌似是牛皮,這時又是新一輪積蓄和嚐試


    漸漸,貂蟬過了半個時辰,就到達極限,晚上嚐試隻有宣告失敗。


    睜開眼睛,貂蟬凝望雲後的月亮,咬唇稍有些不甘,但也無法,特殊的功法總是有利有弊,在下土的這些年是自己大運之期,錯過機會再要精進就困難許多倍了……


    她一個人在窗口黑暗中站著,想了一會,“吱呀”合上窗戶,在因陣法設計需要而密閉狹小的空間裏,除去衣裳,換上一套稍舊而適身的中衣,躺到了木床之上。


    黑暗中有些不適的環境,沁涼的竹席,沒有記憶中堅實溫暖的懷抱,讓貂蟬下意識握緊了手中五色遁法玉符手鏈。


    舊的一條玉符手鏈早已在幾次危機中過完,這條是備用,芊芊新製的一條升級版本還在暗中渠道送來,陽城——新城一線群山間的秦鄭古道耗時長久,也不知現在送到了何處,主公在訊盤中叮囑著停止行動。


    貂蟬想著,嘴角彎起微微的弧度,雖是關切,但真要停止哪裏可能……隻不過沒收到新的玉符手鏈前,她會更小心行事,這個月裏甚至出現了陰神真人的追蹤,實在太過可怕。


    迎兒雖絮叨,有一點沒有說錯,洛陽的風聲是很緊,十分危險。


    洛陽已非記憶中洛陽,而成了不宜久留之地,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這樣。


    董卓的根基是羌兵,以夷製漢的路子縱容下,西涼軍中漢兵還有點顧忌,羌兵是毫無顧忌,上個月就連續生慘案,一夥羌兵在附近陽城搶劫了正在鄉社市集交易的百姓,殺死全部男子,割下頭顱並排在車轅上,血淋淋觸目驚心,又擄走大批婦女和大量財物回到洛陽。


    董卓自己尚且大屠忠臣,逼辱妃嬪,對屬下有一學一也是無言,關鍵是不敢違逆自己的這支根基軍,下令把頭顱集中起來焚燒以免被洛陽百姓辨認出來,又把婦女和財物賞賜給士兵作封口,對外宣稱是戰勝叛賊所得……貂蟬每念此事都是遺憾,要是主公兩年前能殲滅羌兵就好了。


    對治下庶民尤其如此,對抓捕到的反叛者更不用說,剪掉舌頭、斬斷手腳、挖掉眼睛這些隻是尋常,還有布纏全身、頭朝下倒立澆上油膏、點火活活燒死……


    這些殘暴背後是透露著破罐子破摔,董卓大量擴軍下財政已支撐不住了。


    貂蟬是唯一讀過《封神三國演義》的漢家子民,又有特殊身份,最關切這一時期生的事件,也知道曆史上董卓當是在去年就因殘暴無道激起大規模反抗,以及關東群雄討董,都該是去年這個時候。


    這時卻延遲到現在,絕非董卓有仁慈,而是葉青兩年前殲滅三千羌兵後遺症,失去呂布的武力鎮壓,又失去一半羌兵核心種子,西涼軍擴軍度減半,進度整整推遲了一年。


    而到今年開春又有太多激烈之變,轉移了董卓的注意力——關東群雄因多了一年時間而大獲展,先袁紹謀取冀州,又有孫堅謀取了揚州,而劉備、曹操兩家在豫東大打出手,讓董卓看好戲看了很久。


    有曹操另立爐灶在前,董卓感覺廢帝時機成熟……


    或說再不廢帝就沒價值了,很快廢少帝劉辯為弘農王,並以“太後迫永樂宮,至令(婆婆董太後)憂慮而死,違逆婦姑(婆媳)之禮節”為罪名,遷居何太後於永樂宮,繼立陳留王劉協為獻帝,天下嘩然,指責非臣之道。


    董卓一不做二不休,次日夜裏就毒殺了弘農王,又讓李儒強進太後毒酒,但當夜永樂宮遭遇寇襲,太後在亂軍中莫名失蹤,李儒恐懼是劉姓宗室所為,於是對外稱太後宮閨不淨,辱於賊手……


    當實際不是,貂蟬親自勘察規劃了路線,確定了秦鄭古道的逃亡路線,最終太後臨駕許昌、真相大白於天下,一時讓董卓變成小醜。


    而後不到十日,西涼軍召群臣慶功的當晚,獻帝在宮城裏意外身亡,解釋說是失足,一時間洛陽風聞,諸候群情洶湧。


    似不可怕?


    表麵上也沒別的,一時間咬不到董卓身上,隻是斷絕了向中央供給錢糧……洛陽五十萬,連著司隸百姓,京畿地區總戶口有一百五十一萬戶,六百六十八萬人,但東麵虎牢關外的兩郡幾乎已不是董卓控製,黃河北麵河內郡一百萬人歸袁紹,黃河南麵的河南郡一百七十萬被關羽屯兵占據,雖因戰事頻繁而統治並不穩固,但都沒有董卓的事了。


    董卓實際控製人口很少,隻有虎牢關內的四百萬人,又因曆年饑荒而隻剩下不到三百萬人,卻要維持三十萬正規軍?


    沒有天下賦稅支撐,僅靠洛陽各家稀少的存糧,十比一而且是脫產的職業士兵,怎麽養?


    吃人麽……隻能吃人。


    董卓為軍資殫精竭慮,掘曆代皇帝陵寢、公卿園塚和各富戶祖墳的死人財,又縱羌兵搶劫地方百姓,還是杯水車薪。


    又在李儒建議下大量毀壞通行的五銖錢,將五銖錢和城裏所有的銅人、銅鍾和銅馬打破,重新鑄成小錢——小錢不僅重量比五銖錢輕,而且沒有紋章,錢的邊緣沒有輪廓,不耐磨損,這種增量濫鑄引了嚴重通貨膨脹,貨幣貶值,物價猛漲,現城裏一石穀子大概要花數萬錢。


    就算這樣無底線搜刮,連年於旱下農事物產凋敝,沒有實物生產作支撐,董卓的搜刮也到了盡頭——除了不值錢的錢以外刮不出別的東西來了,包括最要命的軍糧。


    遷都長安的事,或也有洛陽缺糧,退一步就食長安的考慮,但關中三秦故地被羌兵侵擾禍害,水利失修,人民離散,民氣基礎殘破已久,董卓做了一輩子養寇自重的事,總算回轉到自己身上,路走到頭了。


    貂蟬對這一切看的心知肚明,她隻不希望三百萬族人隨之陪葬,為此她願意身臨險境,哪怕隻有一線機會,都會去嚐試,去激藏在族人體內的力量,改變洛陽到長安路上百姓死傷枕藉的悲慘命運。


    甚至她對丫鬟迎兒的擔憂也是心知肚明,戰事無常,沒有真正勝負前,有什麽結果是說的準?


    比攻破雄關更難的是快攻破,能否及時救援洛陽的兩端,一麵是虎牢雄關,重兵屯積,陰神真人,一麵是倉促聯盟,各懷異心,各分幾方術師,縱然有驍勇兵將和頂尖策士,但在天平兩端總力量砝碼而言,怎麽看都不會是迅改變傾斜。


    奇跡之所以是珍貴,就是因絕少生。


    “如果主公來不了的話……最後一手就是國人暴動,自己借了主公所給資源打下了良好基礎,洛陽城已是壓抑著的火山,但要真正爆還需有個串聯,需要一個火星來引爆。”


    “現實的世界誰也不是誰的英雄,但總有要站出來時,而對著鎮壓的風險,萬一失敗,做主持者也是難逃一死了吧?”


    貂蟬交握著手掌,在黑暗中靜靜閉上眼睛,突淚水溢出來,自己平日再堅強,終歸是凡人,脫離了主公羽翼籠罩安排和庇佑,麵對死亡危險也會有這樣軟弱,幸主公不會看到……


    “真如主公所戲言,曆史本無貂蟬此人……我隻是族人的遺憾所凝聚,寄托著他們美好希望,又借下土陰陽相轉之機所化生,那這便是我的因果,我的命運……”


    主公這種開玩笑語氣說出來的事,明知是開玩笑,自己卻不能釋懷——原來自己僅僅是小說創作的人,不是曆史真人?


    相處日久而見真心,因自小出身卑微,義母姐妹的擠壓,貂蟬對人心十分敏感,心中清楚誰是對自己好。


    在地上和主公坦誠相對的一個月裏,是自己生平罕有的愉快,又有種種奇事與戰爭,簡直誤入仙境一樣……可惜夢幻終要醒來,下土才是自己的故鄉,有自己放不下的東西。


    “蟬兒也想聽主公的話,以保全自身為先,自古艱難唯一死,誰不想好好活著呢?”


    但這片土地是故鄉,不是沒有牽掛的地上,有些對主公或是可成可不成的事,自己卻難以釋懷。


    人生在世,有時真是沒有辦法……


    這時,突一陣風,天上烏雲還在下雨,卻刮出一些空隙,短短時間裏,雨中又有月光照下,貂蟬不由起身,對月默默而祈。


    “若能保得洛陽,保得三百萬族人,蟬雖九死又何妨?”


    這話才落,又是一聲驚雷,就在頂上炸落,接著,劈啪的雨點,更大的砸了下來,遠處,隱隱傳來了農夫的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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