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透過車簾縫隙,已可以望見太學正門,寬闊廣場上人群擁擠,有四十六座漢白玉大碑高高聳立,壯觀磅礴。


    這是大規模石刻碑林——“熹平石經”,篆刻了從天下遺卷裏搜集校正的《周易》、《尚書》、《魯詩》、《儀禮》、《公羊傳》、《論語》、《春秋》,七部正經,二十萬零九百一十一字。


    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都有一種赤色文氣衝霄而起,代表有史以來文明精粹的結晶,全國各地來觀看和抄錄經文的學生絡繹於途,有的抄著抄著不過癮,於脆自費在太學各院裏聽課學習起來,有充足五經博士教授各自學問。


    太學生的強大能量一方麵是有許多權貴出身,另一方麵是有傳承——光武帝劉秀就是王莽新朝時期的太學生出身,亂世間也千裏迢迢跑來洛陽上太學,這是很有力的一個學習榜樣。


    劉秀九歲失父,家道中落,母親帶著六個沒成年的孩子種田過活,劉秀由叔父安排著上了學校,一直到母親樊嫻都按著耕讀傳家的習慣,把田地分給子女。


    劉秀得到自己的一塊田地開始做農民,一部分租出去,一部分自已種,讀書和擺弄莊稼成了他的全部工作,而兄長劉演是個呼朋喚友的遊俠,常常諷刺三弟劉秀沒出息,“比之高祖兄仲”——就象高祖劉邦二哥劉仲一樣隻知道種田。


    典故是劉邦年輕時流氓習氣,不務生產,常被老父批評沒有二哥勤快能於,後來劉邦打了天下,給老父祝壽,“今某之業所就孰與仲多”——問現在自己置辦的田產跟在家務農的二哥相比是誰更多,打了老父的臉,使其無以回應


    劉秀被兄長嘲笑了也不再意,繼續種田讀書,增長學問,滿十九歲時就去洛陽上了太學,通學今文學派,又結交學長、學弟無數——其中很多都成為劉秀奪取天下的堅實班底。


    劉秀本人堪稱是史上最強學霸,雲台二十八將大都很有文化,有這種奇葩開**事團體,東漢對學風的重視就不奇怪了。


    延續開國以來重視教育的傳統,漢明帝親到太學行禮講經,漢順帝在永建元年對太學進行了重修和擴建,費一年時間,用工徒十一萬二千人,建成兩百四十房,一千八百五十室,所招太學生人數多至三萬,就算到了靈帝時也在蔡邕建議下校正經典增築了“熹平石經”。


    太學生都是從各地前來進學,教程要幾年不等,沒有嚴格進出限製,以至於光是學生本身人數就占據了洛陽城居民總數的二十分之一,連上其眷屬、仆婢則有四分之一,洛陽城堪稱是“學都”,史所罕見,凝聚了漢帝國四百年的文氣財富,激蕩的思想理念在這裏碰撞,在文化上影響著族群將來……


    或**裸點說,單純氣運這批都是淡紅以上,三萬淡紅匯聚起來對主公修行就是筆橫財。


    “我能否為主公留取之呢?”


    牛車上的青年士人雖有些羨慕這些太學生倔強朝氣,但知純粹意氣在絕對暴力麵前終是曇花一現,心念終歸是轉到更關心的事情上,而隨著混亂堵車的時間延長,車廂裏掩蓋的熏香漸漸燃盡,漸漸泄出一絲處子幽香。


    原來是個少女,卻攪合在這洛陽亂局中。


    嫣紅夕陽下,牛車靜靜停在路側,洛水清清淺淺的自金堤下流過去,楊柳翠綠嫩枝飄蕩著,邊上恰是連片酒肆,灰撲撲的茅棚上白底黑字的‘酒,字旗順風招搖。


    太學生就算不是貴族子弟出身,能上洛至少有些家底,這時路麵太堵做出避讓的選擇,許多都跑進酒肆喝酒休息,順便議論時事。


    牛車簾子輕輕晃動一下,開出一線縫隙,讓聲音更透進來:“……進兵度快的不可思議,剛還聽說是到徐州和曹陶兩家罷兵,這就聯盟揮兵上洛……劉使君果仁德無敵,連凶殘曹賊都能教化……”


    相比城裏忙碌於生計的居民,太學生的信息渠道就極寬廣,又是相互交流頻繁,暗中推手的效果極佳,車裏的青年士人……或者說少女這樣想著,感覺這是個極佳的利用點。


    酒肆裏的討論越加激烈,坐著的中年酒客目光一閃,‘哧,笑噴了一口水酒:“教化?這是教訓丨聽說最新消息沒有?彭城聯軍二十萬對曹軍三十萬大戰一日,至黃昏時有天火流星墜於曹營,一墜墜了兩個……”


    有人驚叫出聲,麵麵相覷,作太學生誰也不會不清楚這一個傳奇,萬想不到會生這等事:“這是光武有靈了”


    ……中年酒客汗顏一下,身負推手任務,這時越是放低了聲音:“還不止,會值大風雨,劉使君親率九千精兵夜襲,馬踏連營,攻破十五座曹營,殺傷俘虜無數,迫使曹賊簽約逃跑……”


    “天命呐……我也聽說劉使君為徐州遭難百姓複仇,坑殺上萬青州賊兵,五抽一,這說來是不是真的?”


    這句是以訛傳訛,但串聯起來叫人難以分辨,數量上震撼人心。


    這酒肆裏沉默了一陣,有人慘笑:“殺的好啊,父親、兄長、嫂嫂……你們在天之靈都看見了麽?我說見那些羌賊惶惶不可終日,屠戮我三輔漢民大仇報複下來,這些胡人都要死……”


    “或有些太殘了……”


    “太殘?他們不該死麽?”


    有人感慨,有人鼓舞,有人激烈……而牛車上的主仆兩人就這樣靜靜聽著、沉默著,反沒有了歎息。


    直到街上人流漸稀,車輪再度滾動,駛過了這處,直向南郊空曠處駛去。


    “小姐……哦,公子,這一輪算完成……”


    “慎言”少女這樣警醒示意著,但嘴角也顯出一點期待微笑。


    其實這些消息,都是有人負責專門傳播,消息分割、連環傳遞、單線聯係、單向透視、酬金轉移式支付……種種千絲萬縷編製成一張大網。


    她就和網心的母蜘蛛一樣,以獨有的天份操縱這一切,甚至讓葉青都目瞪口呆,不想這少女有這天賦,甚至說著:“你這是正麵版的羅絲。”


    “羅絲是誰?”少女記得自己詢問,主公卻露出尷尬神色:“啊哈,一個遙遠的女神……你別介意。”


    羅絲麽?


    說不上喜歡不喜歡,初或一點成就感,漸重複疲憊取代,有時她寧願自主公那裏接到別的危險刺激些的任務。


    兩年裏實生了太多事情,整個洛陽動蕩不安,濫鑄小錢,苛稅漸重不說,甚至今年以來西涼軍縱容士兵在洛陽城外周邊郡縣洗劫,這讓洛陽一帶的居民人人自危,私下裏對董卓欲生啖其肉,比作前漢篡位的王莽。


    有這背景,聽到貂蟬散播出去董卓要屠殺沒有背景的富戶,很多富戶頓時感覺風聲不妙,都準備、或已逃出洛陽城了。


    對於有心尋找的人來說,他們會得到關於南麵群山之間“綠色通道”傳聞,傳說是淹沒在史藉中的先秦行軍秘道,被劉使君重新掘,一時間引起成百上千富戶的心動。


    托太後出奔豫州的福,根本不用多宣傳就讓人相信這一條逃亡路線——董卓出動徐榮都沒攔住太後,反折了名帥,這綠色通道還有什麽不安全?


    而這時,貂蟬就適時聯絡新城方麵提供開放渠道,許多人攜帶家眷、財物沿著秦鄭古道跑去豫州,都知道有這一個神秘的銀月夫人存在。


    貂蟬有時也會遐想,要是把全部百姓全都轉移去豫州,足以再建個都城,讓董卓獨夫去死……當也知道這種不可能,隻是姑娘家夢裏想想罷了。


    實際做來,她總是現實理智,從來是將自己保持著危險的臨界線上,而相比建立綠色通道助逃戶之事,情報、宣傳之事雖繁瑣,卻最安全,有時還是她對族群幫助最大,或也是……對主公幫助最大。


    “除此之外,自己區區少女之身,又無芊芊、鈴鈴她們那樣凡力量,在這男權的社會裏還能做些什麽呢?”


    貂蟬曾這麽自我懷疑,但很快現自己可以做很多,甚至單從身體力量上看,練氣四層巔峰的她也是絕大多數男子所不能比擬。


    仙道的力量體係讓她心神沉醉,暢遊其中,卻一次次持之以行走在危險邊緣,技藝高妙的舞娘一樣,完成一個又一個高難度的任務。


    洛陽城,就是她的舞台,從小生長的地方讓她熟稔著一切,駕馭著一切,這就是她的使命之地。


    主公說下土的漢末最不乏英才,許多聰明人應該也看出來這點幕後推手,但卻從不聲張,而更加推波助瀾……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自古宜然也。


    “三十四年,王(周厲王)益嚴,國人(國都城內的居民)莫敢言,道路以目。”


    《史記·周本紀》裏這句,是說當人民在路上遇到不敢交談,隻是以眼神相互示意,對殘暴統治表達憎恨和恐懼……和串聯。


    召公為此對周厲王勸言說:“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


    堵不如疏,主公評價過這是一種基於成本和效益平衡的統治原理。


    幸社會展改變許多事,洛陽城就比昔年鎬京城大了十幾倍,足容下許多偏僻的空間讓民眾泄不滿,而又小心避免讓西涼軍探知,主公解釋在統治力量不強的農業時代,沒有科技工業或道法靈府的實力支撐,統治寶座下其實是沙子一樣,對於任何這類誹謗都是心懷恐懼而絕不容忍。


    “三年後,都城內的居民再無法忍受下去,自聚集起來圍攻王宮,將暴君放逐到一個叫彘的地方,史稱國人暴動,正驗證了川壅而潰。”


    貂蟬坐在牛車上想著這些,在黑暗中默默等待著,嬌弱身軀裏蘊藏了深層的烈火,就似這座生養她的帝國都城,醞釀著自身的力量,不鳴則己,一鳴驚人,一旦爆出來,董卓、西涼軍都將在反噬中屍骨無存。


    許多安排都已深深埋下,隻待一個火星來引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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