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善不知過了多久,緩緩放下了考卷,良久,吐了一口氣,隻是不語,又翻閱著別的青卷,都是凝神細品,一卷卷翻下去,翻完四十卷,臉色閃過一絲古怪。


    “我的這些同僚,也算是人才了,最上品的卷子都是對半,各占了十七個,剩下稍有遜色的再湊足二十三卷……看起來還想讓我吃下這份青紫之卷,這難度可太大了些”


    佟善真的是想,在葉青秀才時就有關注,可到了這步,想也是白想——不遠就有隻老虎盯著呢


    想虎口奪食,得有這個實力。


    翻到了三十卷,一個熟悉名字映入眼簾。


    “俞帆?葉青同郡,郡試中還是榜,州試次於葉青,到現在差距就很大了,關鍵是還沒有沉澱出道基……”


    理智知道這不是俞帆退步,而是葉青進步太快,可一想到這樣人才,卻生生錯過了,心裏就一陣煩悶。


    再看不下俞帆這卷,照例又下翻去,下麵這六十卷淡青,作考官必須看過,也是匆忙閱過就算。


    三殿正副考官見得,都沒有作聲,選出兩榜進士,這些卷子還得再複選……


    佟善這時沒有留意別人的心思,明知沒有什麽希望,還是再次留戀翻開這卷:“這卷文氣雖佳,此子氣運卻還不算濃厚……”


    “自有天庭加之。”道人笑了一聲,打破了他的妄想。


    佟善聽了,就是沉默,靜下心來又讀了一遍。


    “上下陰陽兮或曰道,四方平行兮或稱王”別的深青卷子都同樣有著道理和文采,道理都是極深,可是佟善一眼看去,都非常熟悉——這都是來源於三經五典的尺子。


    這份的關鍵,就是別出心裁,自別的角度衡量萬物。


    佟善北疆重臣出身,讀著就感覺到一股殺機撲麵,不由凜然。


    “不過此子是應州南滄郡士子,正當著北魏,或可想象……”佟善很快自調查情報中找到答案,卻又是一陣心痛


    “此子秀才時,就被我覺,這是多大緣分,嵐崇文更是再三推薦,可惜沒有早見此文,否則我就不惜一切代價拉攏培養了,袁世溫誤我大計啊。”


    還是作最後掙紮:“這籠柵論,雖是難得,不過是一家之見,人人都知的道路,隻是改頭換麵罷了……”


    道人聽了,一口茶還沒有喝下去,就噴了:“你是大學士,連這也不懂?”


    “三位道君之論,都不過是陰陽,有無,太極之說,現在還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識,五帝之道,不過是五德,現在同是人人都知。”


    “可在道君之前,無人能說大道,五帝之前,也沒有五德始始之說。”


    “這立論本身難以比較,道友自可評說,但要是說常識,人人都知,隻是改頭換麵,就真心是強詞奪理了。”


    佟善聽了,想說些,卻說不出來。


    平心而論,朝廷終比不上天庭,現在月食而出,為應對大局,人才對半而分,這是可以,可要留住文氣第一的新道論,就難了。


    佟善清楚這點,憶著昭陽殿內,禦前留對,皇帝的授權,心中急沉思。


    道人見得佟善沉思就是一笑:“你我爭此無用,終歸要呈卷上天,而且我提醒一下大人,此子是黑德之氣……這層不是你我可以多想。”


    天下認為五行流轉相生相克,黑白紅黃青,水金火土木,蔡朝太祖秉承土德而興,自對白德和青德特敏感——木克土,或土生金。


    “按數十萬年興替規律,下一朝大半是木德青朝,又或是金德白朝。”


    “此子隻是黑德,我朝果應運未絕……這葉青秉承赤黃二德天命,這大局下我朝還可借勢爭得一爭,降為同進士以作國運助益……”


    “可現在是不好不壞黑帝水德,再是大才都受了天時局限,無關天下大勢,不能為此動了國運重器。”


    佟善聞言,心中閃過這念,壓下遺憾,終是放棄,歎著:“原來是黑帝一脈欽點,這樣英傑,本朝卻是無此福份了——就以道友之見。”


    道人不再言語,將諸選卷一一呈在金盤上,每份都是薄薄,二十三份疊在一起,又拿五彩聖旨、晶瑩玉碟蓋在上麵。


    所有考官一齊作禮,頓時隻見絲絲青光和金光交合,浮在空中,化成了一個“呈”字。


    這青金流光一閃,沒入穹頂。


    道人目光穿過穹頂,追隨這青金流光消失在青穹天極,示意眾人靜候,等待著天庭諭令。


    正常流程,天庭不會駁回選單,會有專門天官對二十三卷進行重新排序,真正的上達天聽


    這一刻別說在場官員了,就連道人都是心裏不安。


    作太宗時二榜進士,道人並不掩蓋心中羨慕:“狀元、榜眼、探花,雖理論上和進士差距不大,實還是多了許多機會……”


    還沒有來得及多想,一道青光回來,落在了案上,化成了金盤。


    “真快”


    這是所有人心中的想法,不由歎服天庭的工作效率。


    佟善卻想得更深一層:“或我們爭執,甚道域開啟時,整場考試就被上麵許多目光注視著?”


    想著悚然心驚,不敢透露半分。


    道人取回玉碟,佟善接過聖旨,定了定神,斟酌著言辭說著:“進士兩榜選拔完畢,下麵就是三榜同進士了,還請真人稍等片刻。”


    這事隻是照例知會一聲,道人微微頷:“可。”


    佟善握著聖旨,猜測裏麵天庭所定的葉青名字,心中遺憾一歎,不過很快把這情緒消化,肅聲命令:“同進士複選,這次情況相對特殊,兩府決議,陛下親旨,要不使鄉野有遺賢,故將賜三榜名額擴至原本三倍,上應天下諸州諸國總數,即二百四十三名……”


    聽了這話,眾官驚異,卻都是應命,隻有三殿正副考官相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他們聽到過風聲,也是次聽到確切的名額,心情各異:“不使野有遺賢,虧兩府諸公能想出這名目,看起來耗運許多,卻一下鎖定名份,釜底抽薪以消禍根,就我們這時才能使得出來……”


    心裏暗讚,此時顧不上多想,飛快投入複選工作……朝廷自用的同進士,可還是遵循著“以文取士,以氣取序”的恒律。


    擢選機製、廢落機製,這其中各種水深,又要盡力維持基本公平,卻半點都馬虎不得。


    應州


    平壽縣和太平縣分野,一輛牛車行駛在官道上。


    “這就是書生家鄉?”恨雲掀起車帷,目光帶著驚歎:“真是不錯……”


    實際上前麵隻是一片丘陵,自官道二側連綿,雖這時春來了,還看不到蔥鬱綠色,實是乏善可陳。


    驚雨正閱讀一卷書,聽了望一眼,忍不住笑出聲:“就算世居湖中,沒見過這些丘陵,難道龍族連基本審美都沒有了?你這純粹是愛屋及烏……”


    “哼,我樂意,要你管”恨雲繼續看著窗外,又指著水車:“姐姐你看,這不就是書生信上說過的水車,似乎很流行……”


    驚雨以手捂額,心中莫名有些酸酸,按下雜念,想了想又問著:“你的金螺還有感應麽?”


    恨雲微微側轉,凝神感應了會:“這樣遠,書生又不在水上,我哪能感應得到。”


    “那你的本命龍氣為何少了一絲,別說你受了情劫,智力下降七分不說,實力也下降了唔……”


    驚雨正調笑著,就被羞惱的妹妹撲到在毯上:“哪來情劫,都是壞書生胡謅的故事好不好”


    “嘻,原來你還知道啊……”


    一番嬉鬧,兩女整理淩亂的衣裳,都微微臉紅,恨雲有些不好意思承認:“早上就感應不到了,怕是進了貢院,自有著天人屏蔽……咦”


    驚雨見她秀眉蹙緊,不由一絲緊張:“怎麽了?”


    恨雲看了姐姐一眼,抿嘴笑著:“沒事,隻是感應出現了,這樣快就考完了……”


    “殿試本來就快。”驚雨想了想,說著:“真心希望能考好。”


    “當能考好,肯定是進士……”恨雲眸子一轉:“姐姐也在想他麽?”


    “有嗎?”驚雨板起麵孔,換了話題:“進士哪有這樣容易,連殿試都不知道的小龍,也敢亂說?”


    “叫你少看些逸事雜聞,多讀點正書,你就不聽。”


    “我又不考進士,讀這些很無聊,還是書生講的故事有趣,進士回來後,可讓他天天講給我聽……”


    恨雲無語,化出一副不認識她的表情。


    驚雨一見,就炸了毛:“哎,你這是什麽表情”


    “如你所見的表情。”


    再嬉鬧些,恨雲靈黠的表情突一收,變的幽遠:“姐姐,你不必掩蓋了,我都心裏有數。”


    驚雨蹙起了眉,仔仔細細打量著驚雨,就見著驚雨淡淡一笑:“你總把我當成小龍,可我和你是一樣的年紀。”


    “龍宮五百龍女,要是凝不了龍珠,終隻是妃嬪之流,或遠嫁成利益交換工具,這就是龍女的宿命。”


    “就算凝出了龍珠,也難逃在成氣候前成為龍族聯姻的命運,一旦嫁了生了龍子,就再難脫得窠臼。”


    說到這裏,她抬微微一笑,眼中露出惆悵傷感:“我們和他並無多少緣分,一切都是強求來著。”


    “我就算術數不精,也明白,想爭他的正位,絕無可能,既是這樣,那愛恨情仇,皆不過過眼煙雲,我們隻要借他這段因緣,暫時擺脫龍女的命運,等龍珠成就,天地間自有更值得我們去追求的東西。”


    說到這裏,她歎了一口氣:“或這就是薄情,要不是不得已,我亦不願這樣,姐姐應明白我的意思才對,不必有顧忌,我們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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