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和呂尚靜來的還算早,過了會,就是熙攘人群,原來是太多考生急於趕去看榜,以至牛車不僅難租,且堵塞了一條街,本地百姓和有著經驗的考生早已習慣這場麵,新來考生卻很難直接適應。


    葉青就見著前麵幾位年輕考生急得臉色漲紅,不由無語:“這街巷是小了些,但人少車更少,再堵車又能耽擱幾時?”


    “而且會張榜三日,中得秀才者,第一天就有專門官府人員通知,這時趕著去看隻是慰藉急迫心情。”


    葉青自忖雖不免俗,但不至於失去了理智,就對呂尚靜笑著:“我們不急,就在這茶館裏喝茶罷!”


    話說這還是搶了個位置,處於三樓雅座,能看著下麵的張榜,而漸漸,茶館裏大堂和二樓都漸漸人滿。


    這時青石廣場已有上千考生聚攏在一麵高牆下,榜單就是張貼此處。


    秀才就有朝廷賜下正式位格,雖官位微小,卻是正式起步,隻要有能力,或肯作事,或有靠山,或有運氣,都有晉升的機會。


    可說秀才就是半隻腳踏入官場,權力伴隨著利益,地位更同於官身,不像著童生還有著落魄可能。


    “野山參,野山參……三十年野山參,藥力勁道,大補於身,這位少爺來看看?”一陣叫賣聲傳來過來,人流密集廣場,小販借此賺錢。


    “兩相好啊五魁!來來來罰酒罰酒!”還有考生在酒館中喝酒劃拳,不顧斯文,化解著壓力。


    人性百態匯著喧囂,落葉青耳中,這時聽得,恍惚了幾世差別。


    “老爺!行行好,給我們母女一口飯吃,行善積德啊……”一個滿麵風塵的中年婦人躬著腰,牽著一個小女孩,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眼神黯淡,顯這樣繁華郡城的光輝落不到她們身上。


    夥計就是怒目:“去去!這裏也是你們行乞的地方?驚擾了貴人……”


    “等等!”葉青在三樓窗口見著了,出言止著,就要自腰間摸著銀子,但瞧見不遠處幾個角落裏都有壯漢盯著,頓時醒悟。


    要是給錢,不是救了她們,而是害死了她們,一點心就涼了下去,隻是目視著桌上,對著夥計說著:“把這些糕點送上去。”


    夥計一怔,笑著:“公子真是好心呐!”


    說著就取了個布袋子裝上些桌上果品糕點,下去遞給這二個母女。


    中年婦人接了,隻是連連鞠躬,連聲說著:“好人呐,必能高中,好人……”


    這聲蹣跚遠去,葉青聽著就再沒了喝茶心思,曾自覺心如鐵石,但世間總有人事使人見著悲憫。


    “公子善心了。”呂尚靜見了,似是不勝感慨。


    葉青卻沉吟著說:“這樣掙紮活命,人人都是這樣,別說是她,就是你我,不都是這樣?”


    “隻是你我爭奪的甚多,但隻要舉手之勞,就能救得別人,為什麽要不肯呢?為什麽一定要等著作大事呢?”


    “再說犧牲自己,變賣家財來撫民,我可作不得,有人說過這是矯情,我看我這矯情是改不了。”說到這裏,葉青一笑。


    呂尚靜聽了,卻一下子,換了正容,沉吟良久,歎著:“現在不少人,動輒用道德標榜,苛言責備別人,似是不破家亡身來作善事,就稱不上善。”


    “其實這方麵的教誨,春秋以來不絕於史,古人何嚐諱言?都是以己及人,至於親,再至友至民。”


    “這是道君親許的大道,也是人性同感,兔死狐悲之理。”


    “要是有人能自己作得破家亡身,自是大善,但如果想以此來苛責別人,怕是違了大道,反獲罪於天。”


    葉青聽了頜。


    幾世都有“聖人”教化,本質源於同感,與其說眾生脫人人如龍,不如說推己及人。


    一個個時代演化下去,都不違背這個本質。


    一時就是癡癡。


    哐——


    銅鑼聲在廣場上激蕩,緊接著鞭炮齊鳴,劈裏啪啦一片。


    “時間到!”高廣的牆壁上,突垂下一道明黃榜單,高三丈,寬一丈。


    十幾個身穿甲士,齊力將這榜單釘在壁上,遠遠二百米都看的清清楚楚,但這時還掛著紅色喜布。


    “開榜——”


    “嘩”一聲巨響,紅布被拉了下來,一個個金黃的名字顯露在所有人眼中,一個個的名字,引起考生中一陣陣歡呼聲。


    感動,熱淚,那激蕩的心情,遠遠的葉青都感受的到。


    “我中了,我終於中了!”一個童生,不,秀才,此刻滿麵淚水,跪在地上仰望天空不斷的呼喊著。


    “十年苦讀啊,終於有了今朝!終於有了今朝!”又是一個秀才,看見榜單有名,頓哈哈哈大笑起來,淚水隱隱流下。


    “恭喜恭喜!諸位秀才以後大吉大利,千萬不要忘了以前好友!”這時便有著同窗童生上來攀關係。


    咚咚咚!


    一陣敲鑼之聲,諸多傳訊騎著大馬,身掛彩服,後麵分別有幾人跟著,手捧秀才服侍,印記,紛紛前往秀才住所通報。


    “報!!!南滄郡城士子俞帆高中上榜第一名!榮登榜!”傳令兵當即找到了人群中的俞帆,將他扶了起來,披上大紅簪花綢布。


    這俞帆此時目光閃亮,雖滿麵喜色,但穩住了形態,當下一笑,拱手言著:“幾位傳令辛苦了,這是喜錢,你們且拿去飲酒隻用。”


    每個秀才老爺,都會給跑腿的一些喜錢,這是慣例,當下俞帆手下幾個隨從就捧出籃子,就灑了大片銅錢出去,引起不少人哄搶。


    “嘶!這俞帆,真是財大氣粗啊!”有人見著悄聲議論。


    “可不是,俞府嘛……”有人說到一半,突警覺噤聲。


    諸多考生也在下麵議論紛紛。


    葉青不動聲色喝著茶,表現十分沉穩,目光看著呂尚靜,果不其然,一見著這個人,呂尚靜眼神就不由一凝。


    不過就在這時,在第七位就看見了“葉青”二個字,呂尚靜全身一凜,醒悟過來,不再看著這俞帆,起身作了揖:“一榜第七名,恭喜公子了!”


    雖是萬難,我還是中了,終於叫我到了這步,在這時,這秀才位格就是一道護身符,再往下就有了根基。


    葉青深吸了兩口氣,才將情緒壓下。


    “隻是尋常名次。”葉青一笑,放下茶杯時卻濺出了一圈水漬,暴露了不平靜的內心。


    呂尚靜隻作不察,麵含微笑,感同身受。


    這時有人認出擁了過來:“我們皆是同窗,特來拜見!今日或許不便,不過葉兄有何事用的著我們,盡管說。”


    “鏘”—個敲鑼聲傳了過來。


    “恭喜平壽縣士子葉青,高中一榜第七名!”傳令員的高聲呼喝響徹左右,諸人都是議論。


    “啊,葉青不就是去年龍君宴會的葉青麽,果是中了。”


    “有龍君相助,想不中都不成啊!”


    這時葉青就上前到門口應著,幾位傳令員手捧衣服、銅印、配劍、地契,走了過來。


    “葉公子,你接了這衣服銅印,就是大蔡秀才了!”為是傳令員是一個小吏,臉上帶著笑。


    葉青頜,自懷中取了十五兩銀子,給了幾位,出言:“幾位辛苦了,這點拿去飲酒吧。”


    “謝過葉公子了!”這錢不多不少,正是合適。


    按著規矩,葉青當場就把這服穿上,又把劍掛在腰間,一拔劍,頓寒光四射,真是把上品長劍。


    曆代朝廷都很重視武功,黎民自是不許持武器,但隻要是秀才,就有著“持劍權”,並且可查閱武經,可在官府中學得騎射,士林一向奉“君子正道”主流,有開鋒劍賜下。


    以後甚至可以合法遊學天下,斬除不平,不過實際上有著規矩,對著賊寇奸盜盡管殺之,隻要有神靈巡查證明,朝廷都背書,但地方橫行大族,這反噬就得由自己承擔。


    實際上也沒有幾人會去做這事,萬年下來早形成了利益平衡。


    童生眼紅不是劍,隻是眼紅這劍代表的權利,就連傳令吏見著葉青穿著上去,都是喝彩:“好一個俊俏郎君。”


    一小塊寸許銅印,掛到了腰間,這實是半印,並非真正的官印,但還是頓時覺得,冥冥中一股力量加身,隻是這時並不是查看時,當下不動聲色。


    除此,還有著五十畝地契,這是朝堂的恩典,可在所在縣兌換任何一塊地。


    葉青全部收下,對童生秀才拱拱手言著:“諸位同窗,今日有些困倦,我先回客棧休息了,一日相聚再暢談不遲。”


    秀才聞言都應是:“葉兄說的是,是要好生收拾情懷,今日好好歇息。”


    不單是葉青,就連著他們也都想回去,好生收拾情懷,體會著自己身份變化,平息心情。


    一些童生臉上就有些尷尬,隻能作了揖。


    秀才和秀才,都是日後同僚,又是同屆,自是親近。


    童生就隻能厚著臉攀附,畢竟也是資源,能留著一絲情麵,將來應景時,說不準就是一大助力。


    葉青最後就對著呂尚靜說著:“先生,請,我們一起回去。”


    呂尚靜這時才回過神來,應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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