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暮煙四起,瞑色蒼茫,掛出了一盤明月,清光四射,而一點紅光在南麓緩緩移動。


    葉青背著書筐,扶著山間岩石青鬆,時停時歇沿著山道前行。


    夜間甚寒,而山間所謂的道路,雖有明月,又借助火把映照,同是坑坑窪窪的崎嶇難行。


    山前三十裏,大半是平路,唯有眼下這五裏山路難行。


    爬上一處高高山岩時,已是月上中天,頂上冒著陣陣熱氣,汗珠溢出,不得不稍事休息。


    葉青喝了點水,回望了葉府方向一眼。


    夜幕中,山下隱隱還能見到一片燈火,其中一個最顯眼,這或許就是樓外樓,葉府的權力中心!


    回想起下午時,惡仆盛氣淩迫的嘴臉,芊芊擔憂果化作真實。


    葉青前世順從了葉子凡的意思,自地球轉世而來,就是有氣運,因此沒有受到這些恥辱,現在無語之餘,心中隻是冷笑。


    三位道君和這世界的大道相合,高高在上,道就是規律,需要的並不是一個混亂不堪的世界,或者說,至少對這個世界來說,是這樣。


    萬物有序,運轉不休,這樣才能使本在世界顛峰的它們,還有著進一步的餘地。


    三位道君伊始,曾有過三國爭伐的時代,各有道脈,各掌大教,各爭氣運,這不但使大地生靈塗炭,還使大道受損。


    大道反噬下,五帝中最強的青帝和黃帝應運而生。


    三位道君都是明智之人,審時度勢,立刻停止了對抗,轉而聯合起來,製定秩序,這些實行下去,大道漸漸平穩,應運而生的青帝和黃帝再也無法崛起,不得不納入天庭體製。


    以後百萬年,五帝漸漸補全,當然這些知識,現在隻有王朝最高層才知道,民間根本無所聞,隻有大劫來臨,秩序破碎,才有這些密事流傳下去。


    這話不說,隨著天庭確立,生靈繁衍,靈秀日長,秩序更深入到人道方方麵麵,萬物有生有死,才能周轉,長生不滅的仙人,並不需要太多,故仙門選擇越來越嚴酷。


    實際上童子試,不但考文采,更是各人氣運命數間的競爭,慧心、氣運,資質是三大標準,除非文章驚天地泣鬼神,要是氣運不旺,也是被擠壓出局的下場!


    家族就是拿定了這一點,憑著把持族內氣運分配,才能對子弟予取予奪,進行資源交換與分配。


    這在平時不至於太不公平,畢竟都是族內血親,而且各縣各郡世家林立,一個不能保證基本公平的家族,自然凝聚力崩潰,往往幾代就淪落。


    不過,葉青目前僅僅是要求避讓一屆,還在族內合理範圍內,在平時也罷了,無非讓三年,但不遠,大劫來臨,一切舊秩序都岌岌可危,難道要他用這寶貴的時間和機會,換不知所謂的家族保護麽?


    讓自己想想,樓外樓在烈火中焚毀是在哪一年?


    葉青再不看那柱狀燈火,繼續走路。


    ……


    不多時,葉青就看見一處平地上,一顆大樹上懸掛著一大口鍾。


    心裏就想:“按照傳聞,果是就要到了!”


    再舉著火把看著,卻的確是一處荒蕪山廟,見此,葉青不由鬆了口氣!


    此世界是道法顯聖之世界,陽氣昭於世,相應陰氣也重,人煙繁華之地,陽氣衝城而出,又有著土地,城隍等守護,並無多少鬼怪。


    而荒無人煙之地鬼魅橫行,無人敢行,一些百年戰場尤其如是,北邙山自古就是百戰之地,號稱亡靈之地並不奇怪,當然這裏遠不是北邙山,隻能說是北邙山的外圍。


    就算這樣,趁夜出行,其實是迫不得已而走險招,這可自芊芊臨行前,她眼中的擔憂可以看得出來。


    葉青到了此地,山廟立在一處深隧山穀前,廟前有平龜馱碑,字刻如劍。


    火把熊熊烈光湊近了看,碑上勒石為記:“古魏戰場”


    這字體古老的很,顯隔了好幾個朝代,與書中所知的前幾朝曆史相應。


    傳說魏時有名將忠心為國,卻蒙冤難辨,全軍戰死於此,千古悠悠,現在卻成了小有名氣的古跡。


    穀裏麵沒有透出陰風,可越是風平浪靜,越叫葉青不敢再深入,隻是看了看正門上有一塊破匾,寫著“鎮穀廟”三個大字。


    進了山廟,隻見廟中神像濡濕風化,看不出原本摸樣,不知祭祀何神,隻有香爐尚且完好,上品的形製,不遠的香簽都有腐朽痕跡,可見至少有幾年沒有人來祭祀了。


    葉青看了看,這已經算是祭祀不存了,要是依靠香火的人神,這種慘淡場麵,都快是隕落場麵了,就算遇到偶然路過的人,看見這情況,也未必肯上香。


    但葉青還是進去,將書筐放在地上,在一堆香中挑選,挑出三根還能用,用火石點燃了,插到了香爐上。


    就算神靈已隕落,至少這間廟宇名義上是這位所有,按著傳統不能不告而住。


    “學子路途經過,借宿一夜,望神靈不怪。”葉青心中默念,又遵循著規矩,緩緩退下


    搜集了些幹草當做鋪蓋,自廟後舊廚裏找了些幹柴,用幹草引燃,點成篝火,劈劈啪啪的柴火燃燒聲,混合著廟外山風呼嘯,月光在門前傾灑,銀輝一片,合著篝火紅光,照著臉頰。


    這是一種孤獨,不由憶起前世,心中一時有些悵然。


    自己上香,不過是按照程序,前世大劫而來,各種各樣機緣也隨之興起,如果所記得不差,三年後,有一個貧困書生孫致傑路過此地,見著神像傾倒,同病相憐,故上香祭祀,又題祭文在其上。


    不想喚醒此廟神靈,以此而得資助氣運,中得秀才,一時流傳成趣聞,在郡內流傳,得以知道。


    現在自己不過是依著先知,投機取巧罷了。


    不過隻要自己成就,還給此人一個秀才名分並不難,到時彌補就是。


    當下選了一處完好的壁牆,定了定神,提筆而書。


    “後學路途經過,不勝感慨,謹告於此:”


    “將軍生於前朝,出於草野之間,時有帝失馭天下,亂民四起,遂有將軍南征北討,屢平暴亂,沙場十四年矣,奈天下景運有其窮極,各稟德行,遂有此敗,非戰之罪也,今神靈不昧,其鑒垂今,尚饗!”


    提筆而上,一字一字,葉青精神投注著,不可見視角中,字跡冒起絲絲白光,不知是否是錯覺,這時有一種目光投注過來。


    冥土中,此間地界對應空間,一片宮殿存在著,形製古老,氣度深凝,雖崩垮了大半,但並沒有完全朽壞,現在更是有著一絲絲力量貫注入內修複著。


    宮殿深處,一處寒冰玉床上,一絲香火帶著祭文,落了下來。


    一個不知名的存在,感受著這變化,金色眸子睜開,驚訝出聲:“何方士子,在我廟宇中提書祭文?”


    隻是整個宮殿卻無人應答,空曠寂靜的聲音,在大殿中回旋!


    這存在,突恍然憶起,這不是從前,自己早失去了祭祀,陷入了沉眠,這時聽著四周回音空空,似悲似喜,再不言語。


    廟壁前,本來寫完這章,已是足夠,但寫到最後,看著這被遺忘的英靈祠,葉青突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感慨。


    此神是這樣,或凡人亦是如此,遂有“人生乃天地過客”的說法,隻是凡人不自覺罷了


    而穿越者卻無法欺瞞自己——除非徹底否認自己穿越的出身。


    突就想起了地球上的一名詩,遲疑了下,最後取筆,蘸墨,在祭文之側作詩,口中低語。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這本出自唐·陳子昂《登幽州台歌》,表達了作者的政治抱負不能實現的心情,但在這時,更契合此神靈情況,和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葉青手上不停留,筆走龍蛇之間落筆成書,厚重骨勁,是地球上帶來的顏體,又經前世運用後粹煉出的獨特風格: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


    寫此,莫名悲哀籠罩了他,停筆良久,才在文右添書:“登臨古魏戰場歌”


    寫完,葉青看著這字跡,不由淚流滿麵……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


    還有誰能比穿越者更能體會這種時空的孤獨和歎息


    最後,葉青控製了自己情緒,轉身到了篝火前,先是取出麵餅吃了,再緩緩躺下,自始至終都緊抿著自己的薄唇。


    事情已經完成了,無論成敗,明天都有相應安排,時機是這樣緊迫,葉青浪費不起精力和感情。


    非是薄情,隻是自覺!


    漸漸,隨著葉青的睡著,廟中平靜下來,隻是這牆上,單是祭文還罷了,隻是生出一些白氣,漸漸略帶紅色!


    而這短短二十二字的詩章,卻源源不絕衍生出白氣,仿佛此章一出,便獲得了某種恒常的氣運一樣。


    最後滿壁生輝,股股白華延出,昭昭文氣映照廟堂,隨著時間推移,更是飛加深變作赤紅,再作橙黃,直至轉作純金後才徐徐變緩!


    篝火劈劈啪啪地晃動了一陣,神像上靈光一閃,卻又沉默下去。


    月亮西沉,光蔭流逝,這個夜,是越來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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