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玉當即一愣,不高興了。


    來者皆是客,屁股都沒坐熱,周儲君怎麽一來就要送他回去?


    司馬玉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坐著的太子殿下,嚴肅臉道:“待周君生辰一過,朕自會回去。”


    太子漠然,同樣站起來,比他高出一個頭的身量,斜睨著眼道:“茲事體大,孤出發前來鴻臚寺時,已遣人快馬加鞭,將書信送往越國,過不了多久越相便會親自來接陛下回去。”


    司馬玉一愣,沒想到周儲君行動如此之迅速。笑嘻嘻道:“朕是奔著周太子而來,數年前一見太子風采,至今難忘,此次出行,也是希望能與太子切磋一二。若是越相前來,免不得攪了雅興。”


    “切磋不敢,唯望越君早日歸國。”太子回想數年前出使越國的情景,那個時候,司馬玉才六歲,怎麽就一見難忘了?分明胡說。


    如此棘手的人物,太子避都來不及,哪裏敢留。如今六國相處,還算平和,除卻周國邊疆與蠻子的衝突,基本無戰事。倘若司馬玉在周國境內遇險,定會引起兩國交惡。


    越國國內如今兩權分立,以攝政王司馬南及越相孟錦意為首的兩大黨派相爭激烈,孟錦意女承父意,為保皇一派,近年風頭正盛,頗有壓過司馬南之勢。


    素聞孟錦意行事雷厲風行,沒想到竟然讓小皇帝自己跑出了宮,跑哪不好,竟然跑到周國湊熱鬧。


    想到這太子就頭疼,看著司馬光笑得天真明媚的一張臉,實在無法下眼,移開視線,與鴻臚寺交待,切莫泄露周君行跡,對外隻稱是越國尋常使臣。另增派三千守衛,並十名大內高手貼身保護。


    司馬玉很滿意這樣的安排,嘴上兩句道謝,上來伸開臂膀就要前來相抱。


    太子靈巧又是一躲。


    司馬玉訕訕一笑:“殿下好身手。”


    太子記著徐冉道過的“此人輕浮”一說,含蓄叮囑:“有一事還需越君上心。我大周的女子,不似越女那般熱情開朗,越君行走大周,還望入鄉隨俗,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司馬玉笑臉盈盈地應下。心中腹誹:才不聽呢,大周美人這麽多,他肯定要多相幾個回去!


    太子寒暄敷衍兩句,地主之誼盡得差不多了,便領著劉閣老走人。


    太子走後,殿內剩越君臣三人。


    絡腮胡朱代道:“而今陛下已如常所願見到周儲君,是否還要做停留?真等越相來周相接,隻怕……”


    司馬玉瞪他一眼,“隻怕什麽?我還怕她不成?”停頓半秒,拋開眼去瞧周君臣離開的方向,眼中眸色一黯,道:“她總念叨著周儲君如何如何好,讓朕好好向他學習,如今朕親臨周國來向周儲君討教,不正遂了她的心願嗎?”


    小君王喜怒不定,朱代怕繼續說下去會惹得君王勃然大怒,不敢再勸,隻得連連稱是。


    司馬玉舒舒筋骨,往後一仰,用腳踢了踢瘦竹竿孔文的腿肘子,笑道:“去,將那個鴻臚寺少卿喊來,朕要出去遊玩一番。”


    苗少卿入殿,聽完司馬玉的要求後,不敢擅自應下,隻說明日麵聖之後另行安排。司馬玉自覺無趣,隻得在行宮暫作歇息。待第二日進宮與周官人會麵,司馬玉當即提出希望能遊望京一覽風土人情。


    周君父子倆自動忽視那日越君打暈學子替考的鬧劇,裝作不知情。難道真把人往官府送麽?挑出來太傷麵子。


    官人看向太子,意思是讓他作陪。太子不太樂意。


    越君雖已登基,然朝政未定,雖有越相相護,然司馬南根基深厚,黨羽眾多,孰勝孰劣,還未可知。


    思及此,太子不免又想到燕國之事。越國與燕國形勢頗為相似。之所以遲遲不肯與魏國互通鐵鹽之貿,就是因為燕國曆來與大周互通鐵鹽,而燕國新君登位,大局未定,需等使臣回朝,方能一探究竟。國家相交,當以利益為先。於燕於魏如此,越國素無利益往來,討好小越君並無利可圖。


    更重要的是,那日聽徐二娘子的話語,小越君如今是越發放蕩不羈,竟敢當街調戲姑娘。而且,還是他東宮的小姑娘。實在令人不悅。


    君子喜怒不外露,心中雖不情願,但麵子上的功夫卻要做足。司馬玉倒也爽快,直說不用麻煩,有鴻臚寺少卿作陪即可。


    雖是如此,頭幾日,太子秉承待客之禮,與司馬玉一起遊山。


    司馬玉以百家論書為由頭,與太子辯學,沒說幾句便敗下陣來。司馬玉不服,另起勞作地理之言,以《天工開物》中乃粒談稻,一句“周國多宜稻”,問太子可知“稻災為幾災”。


    貴族之人,多養尊處優,念孔子儒學之道,周儲君雖為雅君,文采斐然名動天下,然百姓生計之事,未必知曉。


    太子答得甚是順暢:“稻者,六災也。早稻秋初收,穀暑入土,土脈燒東南風暖,苗穗則壞,此為一。稻種之時,水浮數寸,穀未沉堆積一隅,此為二災。生秧後,防雀聚食,此為三災。秧沉腳未定,遇陰雨綿延,折損者必半,此為四災。南風熏熱,函內生蟲,此五災也。最後一災,即為暮夜鬼火遊燒。”


    司馬玉一怔,拜禮:“周儲君體恤民情之心,由此可窺一二,朕敬佩之。”不服不服他不服!


    太子回禮:“越君抬舉。”終究還是個小孩子,腦子雖然聰明,卻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此後一時無話。


    待回了行宮,關起門,司馬玉摔杯,氣鼓鼓:“朕身量不如他,學識不如他,如何追趕!”


    孔文瞧他這樣,心想許是國君出遊受了打擊,這個“他”定是指的周儲君了。忙地上前撫慰:“陛下年幼,身量已是尋常人之倍,待年長些,定能與周儲君齊頭。陛下覽百書,如今國子監已無人能教,不過是閱曆上稍遜周儲君,不必擔憂。”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陛下你可長點心吧,才十歲小孩,你跟人家比什麽比!乖乖等著長大吧!


    司馬玉想想覺得也是,摸摸腦袋,端著一張白嫩的俊臉,自言自語:“周儲君年長朕八歲有餘,不過高那麽一點而已,朕每年長個三四寸,不出三年,定能過比他。”


    孔文心裏一算,哎呦要真照這麽長下去,長到十八陛下你不得衝頂破門啊。這話當然沒敢說,賠笑稱是。


    陪了三四日,太子不怎麽往行宮跑了,司馬玉也不太樂意他過來。畢竟,時刻麵對著一個自己比不過的人,是件非常壓抑的事。


    太子雖未前來,但基本的禮數需得盡到。鴻臚寺少卿急急趕來,帶來了太子的問候,表明今日由他暫替太子陪客。


    司馬玉正好想去外麵遊玩,思及那日考試的事,問苗少卿:“前幾日你們這舉辦的那個書賽頭名,是哪個學堂的學子?”


    苗少卿一頭霧水,越君問這個作甚?恭敬答:“乃幼學經儀堂學子。”


    司馬玉哦一聲,隨即甩甩袖子,從椅子上蹦起來,晃悠悠地往門外走。


    “朕正好想領略一下周國的學子風骨,今日便去參觀經儀堂。”


    苗少卿一愣,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連忙跟上去。


    經儀堂。


    自那日比賽之後,徐冉便開始專心溫習功課,希望能在七月底的會年期中考中考出好名次。


    拿著太子專門為她編寫的輔導書,徐冉一邊看一邊做筆記。為了能夠隨時隨地拿著學神的輔導書看,她特意換了書封麵。三本書走到哪帶到哪,基本不離身。


    這天上完策論,今日談及舊朝百姓各司其職子承父業以及今時民眾以考為先凡事職前必先取侍考資格,其二者間的優劣。


    課上討論得熱火朝天。


    幼學策論講究溯古論今,多百姓時務之事,談天闊海,鮮議論國家大事。待高學之後,再具體考察學子時政獻計的本領。徐冉惡補了各種百科百書,每日關注時興之事,聊起策論基本沒問題,有時候還會因為觀點新穎而受到劉夫子的讚賞。


    今日內容不多,劉夫子布置完堂外題之後,令大家自行溫習功課。


    忽地學堂外有人來喊,叫了徐冉的名字,說呂夫子有事請她前去。


    徐冉跟著去了耳房,剛到門邊還沒進去,便見門口一堆大漢排排站,特別有氣勢。


    往裏一探,耳房裏麵也站滿了人。


    呂夫子從人群後麵露出臉來,招手示意徐冉過去:“徐班使,過來一下。”


    到了跟前,旁邊赫然而立一人,正是那日的司馬玉。


    此時司馬玉嬉皮笑臉地伸手來拉她手,徐冉一驚,問:“你怎麽在這?”要不要去報官?


    司馬玉繼續努力拉小手,徐冉連忙躲到呂夫子身後去。


    呂夫子解釋道:“徐班使,這是從越國來的外使,想要領略大周學堂風采,聽說你是上次書賽頭名,並想請你作陪,一遊經儀堂。”指的是孔文,而非司馬玉。


    原來是找她做導遊。徐冉狐疑地看了看司馬玉,又掃了掃孔文,想起那日司馬玉在街上對孔文頤指氣使的態度,越發覺得可疑。


    領了人往外走,下意識與司馬玉保持距離,哪想到司馬玉偏偏要黏過來,不知從哪裏采了花,捧一束送到她跟前:“小娘子花容月貌,多看一眼便叫人心神蕩漾無法自持。”


    好羞恥的台詞。徐冉沒理他,接過花隨手轉送給孔文,“歡迎使臣來周!”


    孔文拿了花,看了看司馬玉。司馬玉臉上沒什麽變化。


    還好還好,陛下追起姑娘來時,脾氣最好不過。


    本著完成導遊任務的宗旨,徐冉加快腳步往前,一邊走一邊介紹學堂各處風景。


    走到一半,司馬玉突然停下腳步捂住胸口。


    徐冉一嚇,不是吧有心髒病?忙地就要找大夫。


    司馬玉攔住她,深情款款道:“我這是心病。心病還須心藥醫,你親親我,我便好了。”


    說完就將左邊臉湊上去。


    孔文聽得膽戰心驚,陛下在行宮之人調戲周國宮人也就算了,到了外麵還敢如此明目張膽地調戲學子,等回朝後他一定要向孟大人狠狠告上一狀!


    徐冉看向孔文,使臣你不管管你家孩子嗎?


    孔文不敢管,裝作沒看見。


    徐冉歎一聲,讓他將眼睛閉上。


    這熊孩子,要不是使臣在跟前,真想好好教訓他一頓。


    司馬玉興高采烈地將眼睛閉上。好開心,小娘子終於被他的魅力所折服了!


    此時他們站在廣場上,課間休息有不少學子路過。


    徐冉瞧見一張熟麵孔,急忙揮手召他過來。


    李信到了跟前,正要打招呼,剛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便見徐冉端著一張無辜臉輕聲求他:“行行好,替我親他一下。”


    李信一聽,那還得了!竟然有人敢非禮他的表嫂!揮拳就要打,周圍無數大漢橫眉相對,李信慫了。


    既然打不過,那就隻好犧牲一下色相了。


    將今日出使的人牢牢記在心上,想著回去定要跟他爹告狀,猶豫間將頭伸了過去。


    快速一口親。


    司馬玉喜滋滋的,雖然閉眼時間太長,但終是得到了小娘子的香吻!睜開眼一瞧,噯,怎麽多了個人?


    濃眉大眼,胖嘟嘟的,若是沒看錯,這小胖子看著他的眼神充滿了嫌棄?


    旁邊人哪裏敢說,陛下方才親你的是個男人而非姑娘。紛紛選擇閉嘴。


    孔文看向徐冉,心想這小娘子有膽識,頭一回見用男人來敷衍他家陛下的。哎,算起來是他家國君理虧,怨不得人家姑娘來這招。


    孔文見司馬玉心情愉悅,也就沒敢說出事實。


    徐冉朝李信眨眨眼,謝謝他的犧牲。此時上課大鍾已撞響三聲,李信滿心複雜地回了學堂。


    佳人作陪,司馬玉覺得甚是舒暢,逛完一圈,問:“小娘子可曾許過人家?”


    徐冉不情願答他這問題,默了聲不說話。說許了吧,有泄露秘密之嫌。說沒許吧,又怕這小子纏上來。


    司馬玉笑得曖昧,“小娘子,女人再厲害,也是要找個夫君嫁人的。要不這樣,等我長大些,來娶你可好?”


    徐冉麵無表情,學太子平常的冷酷臉。


    想她可是一心想要實現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人,怎麽會在情情愛愛上耽誤時間呢。嫁人這種事,暫時還沒有提上她的行程表。小屁孩事真多,以為自己是居委會大媽嗎!


    徐冉在徐老爺那邊惡補了越國國情以及八卦。開口道:“越相孟公棟梁之才,堪有不世之功,乃女子向往之楷模。此等治世之才尚且未出嫁,想我一幼學學子,談何姻緣?”


    這話回得妙。既捧了越國女相,又打了司馬玉的臉。你們越國人人敬仰的丞相都未曾出嫁,幹嘛跑到她們周國來大放厥詞。


    司馬玉抿抿嘴。那女人不嫁是因為她嫁不出去!要是有人肯娶她,她肯定分分鍾就嫁了的!


    微怔了片刻,回過神笑道:“好一張嬌嫩的利嘴。”


    導遊任務順利完成,徐冉迫不及待地往學堂趕。司馬玉留不住她,又不好挑明身份,隻得一個勁地跳起來喊:“小娘子你等著我啊,千萬別急著嫁人!”


    徐冉呸兩聲,等你個大頭鬼!


    等回了行宮,作為殿前伴讀,孔文認為自己有必要提醒國君要注意形象。就白日之事發表感言,小心翼翼地勸告:“陛下,您不能碰見一個姑娘就嚷著要娶她,這樣不好,有失國體。”


    司馬玉不以為然:“那就全部都娶了,以前的皇帝都能三宮六院的,待我成年後,也要照舊例開後宮多娶幾個。”


    孔文低頭不敢言,心中腹誹:若真是如此,隻怕越相會將您打殘的。


    這邊行宮君臣探討重開後宮六院的可行性,那廂李信回府同李國舅相說今日使臣訪經儀堂一事。


    他漱口好幾遍,這才勉強覺得好受了些。思及第一次親吻人,竟然親了個男人,李信表示他這回犧牲可大了!


    李國舅拿銀票安慰自家兒子。


    雖然外人不知道徐二娘子的身份,但使臣如此行為,實在不妥。為了維護外甥的麵子,李國舅跑去找了劉閣老。將此事一說,劉閣老默了默,跑去東宮找太子。


    太子聽完後很不開心。眉頭皺得老高,今日苗少卿來稟越君行蹤,卻沒有說還有親嘴這麽一遭事。


    上次是親手,這回直接上嘴了。


    太過分了!


    一向自持修養極好素質極高的太子殿下,按捺不住,於暮夜之中,決定找司馬玉談一談。


    一談便是兩個鍾頭。


    其間普及各種禮義廉恥,拿出當年六國會學時給眾人洗腦的功夫,司馬玉沒抗住,差點淚崩。


    聽完之後深感自己有罪的司馬玉抹著眼邊一滴淚,歎道:“周儲君言之有理,以後朕再也不會見一個愛一個了。”


    太子點點頭。孺子可教也。


    司馬玉繼續道:“我就要徐家娘子一個即可。”


    太子:“……”


    太子回去後,立馬寫了封信給越相,嫌不夠,又追加了五封,連夜發出去。旨在希望她能盡快將越君接回去。


    過兩天徐冉上東宮禮訓。太子下完朝便匆匆而奔,徑直將她從思華殿叫了出來。


    他這般急哄哄的模樣,倒是少見。徐冉揚起笑臉問:“殿下,有何要事交待?”


    太子直接將司馬玉的身份挑明,叮囑她千萬不要靠近司馬玉,能躲多遠是多遠。


    徐冉此前隱隱已有猜想,聽到司馬玉果然是越國國君時,震驚之中多了一分後怕。


    吼,一國之君如此荒唐,真的可以嗎!


    太子看穿她所想,一本正經解釋:“民風民情不同,越人多豪放。”想起司馬玉所為,太子瞅了瞅她,心想越君當著他麵都能說出那般放肆之言,在她跟前肯定說盡甜言蜜語。


    越君年紀雖小,可耐不住嘴甜,小姑娘心性未定,萬一……


    遂斂神相告,語氣嚴肅,字字鏗鏘:“越君之言,你切勿放在心上,那都是些孩童戲言,當不得真。”


    徐冉自然不會將那些話放在心上。但是想到越君的行事作風,不由得擔心起來。熊孩子們戰鬥指數都很高的,下意識問:“萬一他來真的呢?”


    太子眸色一沉,陰著臉道:“那孤這就去告知他,你徐二娘子,是大周太子妃,是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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