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做,她瘦弱的身體,根本有些支撐不了席靳南。


    旁邊的人想要把席靳南再給按下去跪著,許溫江搖了搖頭。


    孫鵬越也沒發話,那人也就退了下去。


    涼落費力的把席靳南扶起來,然後鬆了手。


    她的頭發被風吹得很亂,臉上一片蒼白,毫無血色。


    她微微側過身去,身體斜斜的對著天台的欄杆,忽然笑了笑。


    這一笑,卻讓席靳南眉頭一皺。


    她的笑容,讓他……很慌。


    “我恨你,席靳南。我每次說我恨你的時候,都是真的恨你,恨到骨子裏。但是每次,你卻總有各種各樣的方法,讓我的恨慢慢消散。”


    他看著她。


    “席靳南,這一次也是這樣。許溫江說,你愛我。”


    她慢慢的轉頭看著他,眼睛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恢複了清亮,那股靈動若隱若現:“席靳南,你告訴我,你真的愛我嗎?”


    他喉間一哽,正要回答,涼落卻又適時的加了一句:“你不要騙我,認認真真的回答。反正……都要死了,人們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愛我,就說愛。不愛的話,你也不要如實回答我。”


    “那你看著我。”席靳南說,“涼落,你認真的看著我。”


    她對上他的眼睛。


    “我愛你。”


    這三個字,他平平緩緩的說出來了。


    原本“我愛你”,其實就是一句簡簡單單的情話。


    涼落笑了:“我明白了……席靳南,我明白了。夠了,真的夠了。”


    她垂在身側的手,緩緩的抬起,那把刀再一次的亮出來。


    她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最後,刀尖穩穩的對著席靳南的心髒。


    她看著他,嘴角是上揚的,她在笑。


    席靳南也在笑。


    刀尖穩穩的,可是沒有再往裏麵紮進一分,隻是虛虛的對著他的心口。


    席靳南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也沒有低頭,目光一直落在涼落臉上。


    涼落越走越近,幾乎要貼上他的身體,可她拿著刀的手一直很穩,沒有刺破他的皮膚。


    “席靳南,”她看著他,因為身高的差異,她隻能仰著頭,聲音很輕,“其實……我也愛你……”


    席靳南的瞳孔猛然一縮。


    涼落卻笑得更開心了。


    席靳南,不能死,他不能死。他身上有太多的責任,太多的擔子。


    席家,席氏集團,都壓在他身上,這是他的責任。


    還有這些,今晚上這麽羞辱她和他的人。她如果活著,沒有這個能力去對付,但是,他有。


    他可以把一切都處理好,他有能力,把今晚上受的屈辱,都一分一分討回來。


    席靳南肯舍命來救她,對涼落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真的夠了,她別無所求了。


    死這件事,不應該發生在他這種人身上,他這樣的身份,是要做一番大事業的。


    而她,不過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這一輩子,一事無成。


    所以……


    涼落看著席靳南,露出了這一個晚上,最發自內心的笑容。


    從許溫江給她刀,她接過的時候,涼落就已經在心裏,想好了要怎麽做。


    她去死,她死。


    因為她下不去這個手,她的刀對著席靳南的時候,她刺不下去。


    “席靳南,我記得,唐雨芸曾經刺了你兩刀。”


    他喉結滾了滾:“……是。”


    涼落的目光移到刀上。


    她還是狠不下心,她做不到,做不到傷害她。


    她活得這麽卑微,活得這麽失敗,連愛一個人,都是這樣卑微失敗。


    唐雨芸驕縱,性格張揚,她卻恰恰相反。


    刺不下去啊……


    涼落收緊了手,忽然湊了過去,貼著他的唇瓣,低聲說道:“席靳南,我殺了你,又能怎麽樣呢?真的就報仇了嗎?”


    席靳南的眼睛驀然睜大,正要開口,涼落冰涼的唇瓣,卻貼了上來。


    “你剛剛一直在跟我說,活下去,涼落,活下去。可是席靳南,我想了想,我做不到。那麽,席靳南,你就替我活下去吧。”


    她除了死,似乎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在這裏死了,當著席靳南的麵死了,比現在這樣絕望的活著,要來得痛快得多。


    她死了,就不會成了席靳南的累贅。他沒有了顧慮,不用再牽掛著她。那麽以他的能力,是可以從這裏逃脫出去的。


    她已經想好了,她不後悔。


    涼落離開她的唇瓣,往後退了一步,隻看見席靳南瞪大的雙眼。


    她一把扔下刀,飛快的轉過身去,踩上了天台的第一根欄杆,就要縱身一躍。


    從這裏跳下去吧,涼落想,跳下去了,就一了百了。


    活著的那個人,才會飽受痛苦,她承受不了,讓席靳南來吧。


    隻是爸爸媽媽,涼家的人,對不起了,她太懦弱,麵對著席靳南,她真的狠不下心,也下不去這個手。


    尤其是,他說,他愛她。


    足夠了,真的,她聽到這一句,已經有了從這裏跳下去的勇氣。


    她像一隻展翅欲飛的蝴蝶,翩翩的,頭發飛揚,遮住了她的眼。


    她隻聽見席靳南的一句撕心裂肺的吼:“涼落……”


    她眼看著就要往下墜去,一隻手卻及時的圈住了她的腰,生生的把她拉了回來。


    席靳南不顧一切的衝了上去,誓死也要把她救回來!


    她竟然有這個念頭,她竟然有抱著這樣的想法!


    還沒等所有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夜空中乍然響起一聲槍響,在這寂靜的夜,格外清晰。


    涼落被這隻手拉了回來,摔倒在地上,她以為會很痛,可是卻隻是摔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席靳南的悶哼聲在她耳邊響起。


    這槍聲……


    涼落驚慌的想,不會是孫鵬越開槍打在了席靳南身上吧?


    這個念頭剛從腦海裏閃過,卻聽見席靳南的聲音說: “涼落,救我們的人,來了。”


    即使在經過這麽多的事情之後,席靳南的聲音,依然無比的沉穩。


    仿佛一切盡在掌控中。


    可誰知道,剛剛他在看見涼落縱身一躍的時候,他幾乎是喊出了他這輩子最大的聲音,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一名孫鵬越的手下身中一槍,頓時血流如注。


    “有人來了!”孫鵬越高喊一聲,“一定是來救席靳南的人!”


    涼落整個人摔在席靳南的身上,頭暈目眩的,還沒有緩過來,席靳南已經抱著她,就地一滾。


    她聽見槍聲就在她耳邊響起,打在地上,迸發出火花。


    孫鵬越第一件事就是劈手奪過手下人的槍,對著席靳南的方向,開始猛烈的開槍,一槍接著一槍。


    “席靳南!你居然埋伏了人!你居然埋伏了人!你怎麽做到的!”


    孫鵬越一邊吼,一邊往涼落和席靳南這邊更加走過來。


    可惜他腿腳不便,隻能拄著拐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而席靳南把涼落整個都圈在懷裏,抱著她不停的閃躲著射擊過來的子彈。


    一時間,孫鵬越竟然近不得席靳南的身,局麵僵持不下。


    場麵一下子失控了,孫鵬越萬萬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戲劇性的一幕,第一個念頭就是殺了席靳南。


    隻要席靳南死了,就死了一個勁敵,就算他死,也拉了一個墊背的。


    “抓住席靳南啊!”孫鵬越吼道,“一群蠢貨,站在不動幹什麽?開槍!把兩個人給我打成馬蜂窩!”


    涼落慌亂的被席靳南的抱住,他的手一直緊緊的扣住她的後腦勺,把她的臉摁在他的懷裏,不讓她露出一絲一毫。


    他替她擋去了所有的槍林彈雨。


    突然離孫鵬越最近的一個手下“啊”的大叫了一聲,捂著肚子上中槍的地方,倒了下去。


    隻看見天台上,攀爬上來好幾個身手敏捷的黑衣人保鏢,迅速的掏出槍,和孫鵬越的人對峙起來。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從天台上爬上來,甚至天台的出入口,都湧進了人。


    局勢一下子逆轉。


    席靳南卻再也沒有力氣躲閃了。


    他的後背,越來越多的血流了出來。剛才那樣的混亂,那樣的槍戰,他也挨了子彈。


    忽然一陣大風刮起來,轟隆隆的聲音在天空上響起,吹得所有人幾乎都快睜不開眼。


    涼落什麽都看不到,因為席靳南一直把她護在懷裏,她的眼前除了一片黑暗,就是黑暗。


    但是她能清晰的感覺到,他的力氣,慢慢的減弱了。


    他為什麽不讓她死?不讓她就這樣的跳下去,一了百了?


    活下去,對涼落來說,真的沒有意義了。


    因為她報不了仇,她也不想看著席靳南這樣為她而死。


    轟隆隆的聲音越來越近,風也刮得越來越猛,黑黑的夜空中,飛過來一架直升機。


    孫鵬越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心裏一急,不行,絕對不能讓席靳南就這麽的走了!


    這架直升機,一定是來接席靳南和涼落的!


    孫鵬越的注意力被直升機分散,一不小心,腿上挨了一槍,他頓時跪倒在地,準備開槍回擊的時候,卻發現有兩個人的槍口正對著他。


    情急之下,孫鵬越眼角的餘光瞥到身邊有一個人,他顧不得是誰,抓起來就擋在自己麵前。


    許溫江正拚命的躲閃著這子彈,天台本來就空曠,根本沒有幾個躲藏的地方,他躲得正辛苦,突然就被人扯了過去,然後,他的心口和肚腹處,瞬間就中了兩槍。


    許溫江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身上不停流出來的血。


    孫鵬越卻一手拉著他當擋箭牌,一手撐著地麵,飛快的往角落裏縮去。


    許溫江捂著傷口,拚盡全身的最後一絲力氣,甩開了身後一直抓著他的手,回頭一看,竟然是孫鵬越。


    他眼裏頓時變得血腥,升起滔天的恨意,跌跌撞撞的往孫鵬越身上撲過去。


    孫鵬越眼看著躲閃不及,急中生智,突然把腳伸了出去,絆了許溫江一下。


    隻看見許溫江猝不及防的跌了一下,猛地撲到天台欄杆邊,力道太大,再加上受了傷,一下子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竟然就這麽的從欄杆上……栽了下去。


    許溫江就這麽的,從天台上摔了下去。不過幾秒鍾的時間,他就已經摔落在一樓,一動不動了。


    隻是他的眼睛還睜著。


    誰也沒有想到,大概連許溫江自己,也沒有想到。


    最後第一個死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他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流失,血一點一點的流幹,全身的骨頭都被碾碎了一般,疼得已經沒有感覺了。


    許溫江還能聽到天台上激戰的槍聲,可是聽覺越來越模糊了。


    迷迷糊糊間,他仿佛看見了付甜甜。


    付甜甜朝他跑來,巧笑嫣然,聲音和她的名字一樣甜甜的:“溫江哥哥……”


    許溫江記得,付甜甜告訴他,她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他渾身是血。


    沒有想到,她做的這個夢,竟然成真了。


    許溫江依然睜著眼睛,看著黑漆漆的夜空,呼吸已經漸漸沒有了。


    付甜甜……對不起,他沒有能實現承諾,帶她走。


    這個好女孩,他一直辜負著她,直到死,也辜負了。


    至於涼落和席靳南……自求多福吧。


    世界……他已經永別了。


    直升機轟隆隆的響著,慢慢的在天台上降落下來,艙門打開。


    黑衣人保鏢自發的把直升機包圍,圍成一個圈,子彈上膛,槍一直都舉著。


    席靳南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了,他後背中了兩槍,右手掌心在被刀刺穿之後,好幾次都在勉強的用力,幾乎快要廢了。


    而涼落,躺在他的懷裏,臉上隻有一些擦傷。


    孫鵬越等人已經被完全控製住了,天台上的局勢,基本已經定下來了。


    而遠處,還有隱隱的槍聲在回蕩,那是兩隊人在對峙,激戰。


    風吹得人幾乎要睜不開眼,涼落耳邊終於安靜了一點點,她試探性的叫道:“席靳南……”


    沒有人回答她。


    涼落一下子就慌了,想要從他懷裏抬起頭來,可是他一直都緊緊的箍著她,力道依然讓她無法睜開。


    涼落的聲音已經嘶啞,這個時候又帶上了一點哭音:“席靳南……”


    她看不到他,隻能趴在他懷裏聽著他的心跳聲,知道他還活著,還活著……


    活著,就好。


    可是為什麽不回應她一句,哪怕回答她的是疼痛的悶哼,也好。


    涼落什麽都不知道,她被他攬在懷裏,在那樣的槍戰中,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鬱晚安從直升機上飛奔下來,高聲喊道:“涼落!”


    喬慕宸緊跟在後麵。


    鬱晚安撲了過去,一遍又一遍的叫道:“涼落!涼落!”


    也許是聽到了鬱晚安清晰而尖亮的聲音,席靳南身體微微動了動,然後慢慢的鬆開了手,無力的垂下去。


    他的手一鬆,喬慕宸立刻彎腰把涼落抱起來,隻聽見席靳南微弱的聲音,卻十分堅定:“快……帶她走,走……”


    涼落渾身一顫,低頭往地上看去。


    在她準備從這裏跳下去之後,她就一直沒有正麵看清過席靳南的臉。


    現在她看了這一眼,眼淚又開始流。


    她覺得她今晚要把這雙眼睛給哭瞎了。


    席靳南滿臉是血,衣服已經髒亂不堪,眼睛微微睜著,看見她,嘴角揚了揚。


    “涼落,走,你可以走了……”他喃喃的說,“我說過,我會救你……活下去……”


    “席靳南,你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不讓我從這裏跳下去……”


    “因為該死的人,從來都不是你。”


    “如果你死了,席靳南,我會恨你一輩子的!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他笑了笑,很勉強的笑容:“涼落,要是你有什麽事,我也不會原諒你。”


    涼落抽泣著:“席靳南,我們還有孩子……為了這個孩子,就當是為了這個孩子,我們都要說到做到,好不好……”


    他聽到這句話,目光一閃,似乎是有了一點光亮。


    喬慕宸點點頭:“你放心,席靳南,我現在帶她走,她不會有事的。”


    得到喬慕宸的回答,席靳南這才放下心來:“走吧。不管她去哪裏,都好,都會很好……”


    “你也要走啊,席靳南,你為什麽不走……”涼落哭喊道,“我告訴你,席靳南,你不能死,不能……你也要給我活下去!”


    鬱晚安跪在席靳南身邊,聽到涼落這番話,連忙說道:“涼落,直升機一次隻可以乘坐兩個人。你和喬慕宸先走,我留下來照顧席靳南。沒事的,不會再出事了。”


    涼落卻還是在哭,喬慕宸不再停留遲疑,抱著她轉身就走。


    涼落的目光一直落在席靳南身上,戀戀不舍。


    可是在她看到席靳南原本睜著的眼睛,慢慢的失去光亮,緩緩閉上的時候……她仿佛,好像也死了一般。


    他受了那麽多的傷,傷還很重……


    他把她保護得那麽好,沒讓她受一點傷。


    涼落終於也支撐不住,暈在了喬慕宸的懷裏,嘴唇毫無血色。


    然後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夜風很涼,一切嘈雜,都慢慢的歸於平靜。


    這一晚,漫長。


    ――――――――――――――――――――――――――――――――――――――――――――


    涼落從睡夢中,猛然驚醒。


    她坐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好一會兒意識才慢慢回歸。


    “席靳南,”涼落喃喃的說道,“席靳南,他在哪裏……他怎麽樣了……”


    她茫然的看著四周,發現這裏……很陌生。


    她根本不認識。


    這是哪裏?看裝修和布置,是一間臥室,而且她根本沒有來過這裏。


    這裏不是醫院,不是病房,那她在哪?


    涼落又想起那天晚上驚心動魄的事情,頓時一慌,掀開被子,就要準備下床。


    臥室門忽然被人推開,有傭人走了進來,看見她醒了,驚喜的說道:“涼小姐,你醒了?”


    涼落的動作一下子停住,看著她,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因為,已經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沒有人叫她涼小姐了。


    他們都叫她席太太。


    -本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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