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斜的村店裏,一張同樣破破爛爛的石凳上,大咧咧的坐著一個滿頭麻花小辮、滿身紫色風鈴的紫衣姑娘,正一手叉腰,翹著二郎腿,一麵啃著燒雞、喝著燒酒,一麵興致勃勃的看著門外,另外“凶惡”兩個小姑娘胡嬌和胡椒,“欺淩”三個被倒立困吊在半空的出家人。


    “謔”的一聲,門簾猛然掀了開來。


    一個長發披肩,赤頰方顴,顧盼有威的背刀漢子大步而入,衣袂激蕩著金風獵獵。


    掃視了一下店內的環境,漢子回身掀開門簾,向外畢恭畢敬喚了一聲:“公子爺,請!”


    緊接著進來兩個人,一個眉目清奇,滿臉書卷氣的中年文士,還有一個黑瘦少年,背負長劍,神情對中年文士充滿了崇敬。


    掌櫃老漢一臉謙卑,帶著孫女兒,慌忙彎著腰、彎著身,來招呼這一看就知道大主顧的客人。


    在這個村店裏,除了冷若雅師徒人,還有有兩桌的客人,這三桌客人都知道,來的客人是誰。


    ——欽差大臣、領“吏部”右侍郎李儀之。


    李儀之自深入“關東”民間以來,秉承☆★,父誌,關心百姓疾苦,體察民情,搜集熊部罪證,帶著兩名護衛姬北命跟墨小黑,奔波於白山黑水之間。


    這晚他們一行三人來“黑水鎮”,尋訪那幾位“屠村”慘案僅有的幾名幸存者,無奈找遍了三鄉五鎮,也遍訪不到,他們猜度會不會是遭了熊東怖的毒手,鬱悶之下,又在路口遭遇不明身份的蒙麵人攻擊,主仆三人見機得快,逃到此間,眼見天色已晚,便來到到這村店,要喝一口熱酒,來溫一腔熱血。


    但熊東怖的殺手和高手,已在這小小村店裏,布下了天羅,置下了地網,靜候他的來臨,要取欽差大臣的項上人頭!


    兩桌的客人,有一桌的人,分別是“好好先生”溫四書、“六道輪回“謝六道。


    另外一桌,是兩個衣服單薄、楚楚可憐的少年雙胞兄妹,酷似女孩的哥哥吉祥、神似男孩的妹妹如意。


    兩大高手。兩大殺手,一共四個人,他們來此荒野村店,隻有一個目的:


    ——殺死李儀之。


    還有一桌,便是那個醉眼朦朧、憨態可掬的冷若雅。


    故友重逢,相擁而笑。


    大家都是熟人,且不說姬北命、墨小黑兩個在“臭洞”與冷若雅聯手共同對抗過“摧花公子”公子明(參見《血鳶尾》卷),就是李儀之,在左相府與冷若雅也有過接觸(參見《霸王命》卷),彼此之間,都熟絡得很。


    “原來何無庸是給你們打成豬頭三的啊!”墨小黑捂著肚子,笑個不停。


    “冷屠夫也是被你們師徒三個鬼靈精半夜丟進茅坑的?”姬北命向三位“俠女”頻頻伸出大拇指。


    冷若雅得意洋洋的道:“正是。不是我們這三位俠女,還會有誰!”


    胡驕驕傲的插嘴道:“本來我師父想混進‘冷楓堡’,直接教訓‘光頭強’的,可就是防守太嚴密,幾次都沒有成功。”


    胡嬌嬌氣的道:’所以啊,我們隻能在外圍,找機會尋這些熊二的走狗姘頭晦氣,給‘大風城’的鄉親們,吃幾口惡氣。”


    “那這幾位出家的比丘尼,又怎麽被你們……”李儀之手指屋柱上被蘿藤五花倒綁的三個尼姑,不解的道。


    “這個老尼姑啊,是‘小姑庵’的主持智能,”冷若雅一藤條抽在老尼姑半裸在外麵的鵝臀上,嗔道:“不正經的老貨,自己填縫熊二做婊子、圖淫貪財便也算了,還把自己的弟子介紹給熊二做情人,還有這兩個叫智美、智慧的,年紀輕輕,六根不淨,貪慕虛榮,清白身子不珍惜,卻去給熊二做玩物,不知廉恥,姑娘不教訓教訓她們、讓她們吃點苦頭,佛主的大餅子臉,都被她們這些思春的小尼姑給丟得光光的了!”


    “倒底她們是出家人,名譽和顏麵要緊,三姑娘,你就放她們回去吧。”李儀之忍不住勸道。


    “是啊、是啊!女俠,老尼以後再不敢了,放了我們吧!”智能主持乘機求饒,智美、智慧兩個妙齡女尼也是哭哭啼啼,不停哀告。


    冷若雅繃著笑臉,眼珠亂轉,不知又在想什麽鬼主意。


    就在冷若雅心中盤算著,怎麽整治一下這三個淫尼的時候,另外兩桌的四個人,也都在心裏各自定計著——


    “待會我是用《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哪一種毒功,取那狗官的狗命呢?”這是溫四書的思考。


    “動起手來,我該將這姓李的小雜種,打入阿修羅道、人道、天道、地獄道、餓鬼道、畜生道這六道中的哪一道呢?”這是謝六道的問題。


    “我要先’富貴集團‘那兩個老鬼奪取李儀之的狗命,一定要在刹那間,把劍刺入他的心房……”這是哥哥吉祥的想法。


    “我要在李狗官的背上、胸上、頭上、身上、臉上釘上八是一種不同毒性的暗器,我要封殺了他一切的生路和退路……”這是妹妹如意的念頭。


    這時,那一臉卑謙的老掌櫃,牽著小孫女兒的手,哆哆嗦嗦著走到李儀之跟前,哆哆嗦嗦的道:“欽差大……大人……要叫點點點什什什……麽……下酒菜……”


    墨小黑覺得很好笑的問:“老人家,我家公子一向待人和善,你有什麽可怕的?嗯?”


    一臉卑謙的老掌櫃,還是怕的要命、怕得要死。


    這個時候,滿麵書卷氣的李儀之說話了。


    他充滿激情的站起來,他飽含熱淚的張開雙臂,他慷概激昂的發表演講:“各位父老鄉親兄弟姐妹們,你們不要怕,你們不要慌,我李儀之是官,但我不是害民欺民的貪官!儀之此番來到‘遼東’,就是來鏟除那些目無王法、目中無民的貪官惡霸!就是要還給‘遼東’百姓一個安定富足的朗朗乾坤!正義,就像一麵旗幟,或許會遲到,但從不會缺席!”


    掌聲。


    稀稀拉拉的掌聲,來自老掌櫃身邊那個小孫女兒。


    小女孩兒有著一對狐狸眼,眼睛裏還有狡黠的光芒,她向振臂高呼、激情澎湃的李儀之,報以笑容和掌聲。


    掌聲一起,殺機就現!


    掌聲顯然是一個暗號。


    這掌聲一響,埋伏的殺手、高手,都出了手。


    溫四書手持書卷,書聲琅琅,在讀書中出了招,毒招《論語》。


    他的書聲,也是帶毒的。


    謝六道在出招前,先伏地,一麵翻滾,一麵出招。


    他一出手,就是防不勝防的“畜生道”。


    吉祥的劍光如雪,他後發而先至。


    他的輕功比出手還快,至少比他的劍光更快。


    如意不發而至。


    她人未動,她的暗器先至。


    但這些高手、殺手,誰都不及有這一對狐狸眼的“千麵狐”胡靈兒快。


    掌聲一頓,她一掣肘、一揚袖、一翻掌,便亮出一把光閃閃、明晃晃的尖刃,一刀就斫了下去,快得不但出乎意料,更超乎想像。


    胡靈兒這一刀雖快,但有一個人的行動比她更快!


    是誰?


    是那個哆哆嗦嗦,怕得要死、慌得要命的老掌櫃。


    老掌櫃在小孫女兒後麵出掌,一掌就把胡靈兒的後腦,擊得粉碎,就像打翻了一盆豆漿。


    “布伯,你敢背叛二爺?!”謝六道失口叫道。


    “布伯?布伯是誰?”老掌櫃滿臉卑謙地茫然道:“這位兄台是不是認錯人了?在下布布高,敢問兄台尊姓大名是——”


    謝六道已經無法回答,因為姬北命的“釋刀”,已經找上了他。


    “二爺派一個神誌不清的人來主持大局,真是大大失策!唉!”溫四書跌足捶胸,恨恨的道。


    “這位老先生說的可是我嗎?”老掌櫃愈發謙卑的道。


    溫四書已沒時間作答,因為墨小黑的“墨劍”,已在恭候他。


    “富貴集團”兩大高手,都被“騰訊堂”的新銳阻住,現在正是“吉祥如意”一顯身手、拔得頭籌的好機會。


    兄妹倆個,一個出劍近搏,一個發鏢遠取,相互配合,誌在必得。


    然而,冷若雅帶著醉意,晃悠悠的的站起來,緩緩地抽出“相思刀”,浪浪的、憨憨的的吐出了四個音符:“哥屋恩滾——”


    吉祥和如意就滾了出去。


    一個撞在牆上。


    一個撞在桌上。


    這一刀,從腰畔裏拔出來,劃了一道大弧型,劃過柳腰,劃過酥胸,劃過花顏,斫在桌上,不但將大桌齊口一分而為二,但凡刀風過處,整座村店,從牆壁到屋頂,全切開兩片!


    偌大的一間屋子,給冷若雅這一刀虛斬,完全給劈成兩半,像是這間村店,本來就是兩間屋子一樣!


    這一刀聲勢,駭人一至若此!


    這“相思刀”一出,所有的高手、殺手都不見了。


    走避不迭。


    有誰敢惹這一刀?!


    ──看冷若雅撫環細語的醉態癡樣,也正是流露著:“姑娘今天心情不好,誰都別惹我”這行字。


    敵人都走光了,全走靜了。


    誰也不肯多留。


    隻有一人,滿臉冷酷,連眼都不曾霎一下。


    是剛剛狙殺同伴胡靈兒的布伯,所不同的是,現在他的表情,相當的冷酷,跟剛才唯唯諾諾。謙遜卑微的老掌櫃形象,簡直是天差地別,判若兩人。


    冷若雅又回到那給斫成兩半兀自不倒的桌旁,胡嬌跟胡嬌,一個倒茶,一個遞巾,若雅嘴了叼著一根雞骨頭,眯眼看著布伯,笑得浪浪的:“別人都滾了,你為什麽還不滾?”


    布伯冷酷的道:“因為你殺了我的同伴。”


    冷若雅醉態可掬的指點道:“明明是你殺的胡靈兒,你還賴皮!”


    布伯冷嗤道:“血口噴人,我明明才到這裏,就看到胡樓主橫屍荒店了。”


    冷若雅似乎悟到了什麽,收起笑意,正色問道:”你現在是布伯?還是布布高?”


    “在下布倒翁,”布伯冷酷之極的道:“姑娘見過布布高?”


    胡家雙姝跟李儀之主仆都驚駭的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冷若雅謹慎的道:“剛剛見過,是他殺了這個小姑娘。”


    “那就是了。”布伯冷冷的道:“布布高是大公子的人,他殺了我們二公子的心腹胡靈兒,我一定不會饒過他!”


    冷若雅正要開口,突見布伯麵容陡換,謙卑的哀求道:“布倒翁,楚二公子狼子野心,遲早有一天要造大公子的反,你跟著他助紂為虐,沒有好下場的!”


    冷若顏一驚,寒聲道:“布布高又回來了!”


    就見那布伯麵孔一轉,冷言酷色的喝斥道:“布布高,你這個膽小鬼,也敢冒出來管老子的閑事?!大公子前怕狼、後怕虎,做事縮頭縮尾,跟著他能成什麽大事?”


    胡驕忍不住顫聲低問:“師父,他在和誰說話?”


    胡嬌平生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嚇得渾身發抖,聲音更抖:“師父,徒兒好怕——”


    “他在自己和自己說話,”冷若雅神情變得凝重的道:“準確的說,是布伯的一個人格,在跟另一個人格說話。”


    便見布伯麵色一收,又是一副威嚴的麵孔,表情威凜、聲音嚴厲的申斥道:“你們倆個都住口!有你們大哥布達拉宮我在,哪輪得到你們兩個出來說話!”


    冷若雅師徒跟李儀之主仆齊齊失色失神失口失聲道:“我靠!又出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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