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


    已經持續了將近兩個時辰的漫長對峙,仍然在繼續。


    對峙中的兩個人,冷北城和高俅,都在擔心,都在擔心不同的事情。


    冷北城擔心的是:“溫秀才和花大姐,有沒有及時的跟“五行門”那兩大弟子,及時的趕到“菜市口”和“小校軍場”傳達‘罷戰赦免令’?大家的傷亡多不多、重不重?寄予厚望的顏妞兒,是否能就出刑刀下的安三爺?”


    現下,被要挾、被鉗製的高太尉,比主宰自己生死的冷北城,還要擔心一百倍、一千倍。


    他擔心的並不是前線為他殺敵的部下。


    ——那些人都是賤人,戰死就死了,隻要有錢有權,武林中排著隊肯為我效命辦事的高手有的是,老子一高興,可以隨便招來三、五個“五行頭陀”、七、八個索淩遲、百十來個趙山雞,他們根本不配我擔心。


    他也不是擔憂那三個親冒弓矢、替父出征的兒子。


    ——那三個小王八蛋,老大愚得要死、老三蠢得要命、老二愚得要命又蠢得要死,沒有一個像我的,死就死了,反正我還有十多個沒∟,成年的兒子呢!老子想生的話,成百上千的女人哭著求著躺一排等著給我生兒子,那三個崽子哪值得我關心?


    太尉大人更不可能擔憂的是“富貴集團”和“大風堂”,對他而言,他恨不得這些政敵、仇黨相互拚個兩敗俱傷,最好全部死光光。


    那麽,他擔心和關心的是誰?


    ——他在擔心他的對手,在關心他對麵七步之遙的冷北城。


    高俅很少真正地去擔心、關心過些什麽人,由於他小人得誌,在權利鬥爭上不遺餘力,也不擇手段,所以他幾乎六親不認,甚至就連家人子女、親朋好友,隻要對他有害的、不利的,他也一概給予鏟除清理,毫不容情。


    他此前從來沒這般擔心、關心過一個人;可是,他現在竟然很擔心冷北城的精神儲備和身體健康狀況。


    自從冷北城闖入了“山河社”,以一支“鬼泣小箭”對準了他之後,他的命運就不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


    高太尉沒辦法,他很害怕,也很懼怕,他害怕冷北城一個精神力不集中,失手把箭射出來,他懼怕冷北城萬一身體不支,銀箭失控飛過來。他的手輕顫一下、高球的心就猛顫一下,他的眼皮微眨一次、高太尉的呼吸便狠窒一次,不由自主,也不由自己。


    當然,這些害怕,這些懼怕,高俅都藏在心裏,都隱在暗處,他掩飾得很好。


    他在笑。


    高俅盡力、勉力保持著微微的笑容,盡管他現在已驚慌和緊張得幾乎已完全笑不出來,但他還是要笑給對手看。


    那是一種表麵上讓人看來勝券在握、高深莫測的微笑。


    這是一場持久的心理戰。


    高俅已經瞥見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的冷北城,拿捏白銀小箭的三根手指在微顫,甚至他的前臂筋肉,也開始了有了微微抖動。


    麵對高俅時,即使是被武林公認的“殺手之王”,冷北城也不會太輕鬆。


    高俅絕對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色,而且還十分可怕。


    “涼城客棧”中的“資料室”裏,搜集擺放著幾乎所有的朝廷高官、商界巨子、武林宗師、江湖雄霸的詳盡資料;而唯獨對高俅,冷北城到現在還不敢確定,他到底懂不懂武功?武功到達了什麽級別?


    所有人都是通過高俅精湛到出神入化的“球技”,才對“高俅”這個名字耳熟名詳的,高俅也是憑借著腳下功夫、英俊麵孔和萬千眾生羨慕不來的運氣,機緣巧合的成為家喻戶曉的天子寵臣,“禁軍”領袖。


    在街頭做混混和在“山河社”踢球打比賽時,年少氣盛、盛氣淩人高俅。少不了和潑皮混混光著膀子鬥毆、免不了跟隊友對手赤著腳丫打架,但那些都不算功夫。


    自從發跡做了“殿帥府”太尉之後,大家就更沒有機會看到高俅的“表演”了,哪個不長眼的、不識趣的,招惹到他老人家,他身邊有的是高手護衛替他打發教訓。做了官,身價自然就不同了。


    如果高俅懂武功,那他的武功,必定是極高。


    這個道理極簡單,武功越高的人,越能夠隱藏自己的實力;那些會點三腳貓功夫的半瓶醋,反而齜牙咧嘴、張牙舞爪,唯恐天下人不知他“天下無敵”!


    如果高俅不會武功,那他就是一個心機極為深沉的可怕人物。


    因為他能參透武林人的心裏,看透江湖人的心態,他能故作姿態,能讓他身邊的人和他敵對的人,都疑神疑鬼,諱莫如深。


    就算高俅不懂武功,冷北城的處境,仍然很是艱難,依然非常凶險,因為他還要麵對,已重重包圍的高手!


    單隻是趙山河、一哥、閻羅王,這三大高手,已夠難應對。


    更何況,現在對方又來了強援。


    ——“刑部”右侍郎“活閻羅”閻羅爺。


    他是“刑部”尚書閻羅王的親弟弟,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酷吏。


    這位侍郎大人,既無戰功、也無政績,隻靠裙帶關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扶搖直上,並不足懼。


    閻羅爺審犯查案的特色是:隻敢查辦平頭百姓,不敢問罪豪強權貴。收錢就辦事,沒錢就抓人,事情辦砸了,就找部屬背黑鍋頂罪;報上去的,則全是他訛稱破案立功。


    在胞兄閻羅王的包庇下,這位閻二爺,就從一個八品司官,靠著無數冤魂血淚的冤假錯案,三年之內連升五級,搖身一變,成了朝廷正經兒八百的三品侍郎大人了。


    本來,閻羅爺奉了兄長之命,留守“刑部”衙門,坐鎮大本營。該時,主政“刑部”的三大巨頭,一個在“山河社”協助太尉指揮作戰,兩個在“菜市口”監斬,都不在家中,就屬閻羅爺最大,被委以重任的閻羅爺,一下子就人五人六、牛氣哄哄起來。


    一上午時間,難得獨當一麵的閻羅爺,就“盡職恪守”的披掛整齊,親自帶隊巡邏了大本營四周,並對當值期間打盹的牢子甲和偷吃了一根廚房黃瓜的廚師乙,提出了“嚴厲”的批評教育。


    就在他準備第五輪巡察的時候,“刑部”衙門,接到了來自“山河社”的呼警和求援,他立馬就坐不住了。


    若是往日,“山河社”那群隻知道以“蹴鞠”取悅聖心的“無所事事”之徒,即使有危險,也勞動不了他堂堂“刑部”侍郎大人親自出師啊!


    但今天不一樣了,頂頭上司高太尉就在“山河社”裏,他老哥閻尚書也在那裏,他必須去救、去增援!他比誰都明白,這兩個人要是出了什麽意外,他閻二爺在“京師”連個屁都不是。


    那麽問題來了——


    ——如果自己親自出馬,大本營何人留守?


    這裏的牢房裏,關押者二千多名國家一級重犯,今天京城四處都在交戰,都在動亂,萬一有強徒趁亂突進大牢、或者有死囚尋著守備力量空虛的時候越獄,那就事情鬧大了,不但自己的腦袋和腦袋上的烏紗難保,就是他的兄長閻尚書,也追責難逃一死啊。


    所以,留守的人選,至關重要。


    按照品級,現下留在衙門裏的重要幹部當中,左侍郎“大耳朵”塗途,是最恰當、最理想的人選。


    論官位,塗途與閻羅爺平起平坐;論能力,那也是在刑門摸爬滾打了近三十年的“老油條”,除他之外,再無第二人選。


    可是,閻羅爺還是有些擔憂,他擔憂的是,這個小頭大耳、愛流鼻涕的同僚,說到底,並不是大哥的嫡係,塗途純粹是憑借著資曆,一階一階熬上來、一級一級爬上來的。


    閻羅王主持“刑部”之後,使用誣告、排擠、打壓、暗殺等種種手段,將係統內的異己人士,全部踢走乃至鏟除,同時,他大力培植、拉攏自己的親信上位,上任五年之內,就完成了內部的大換血。


    換掉的當然是不聽話、不服從、不懂事的“壞血”;換上來的,自然是聽話、服從、懂事的“新血”。在“刑部”這個有犯人和官差組成的“王國”裏,閻羅王就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


    閻羅爺明白,他大哥之所以在他隻手遮天的“刑部”係統裏,沒有將塗途清理掉,而是讓他在官位清閑、沒有實權的左侍郎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六年,原因無非有兩個:


    一是這位塗大人雖然不是自己的嫡係,但也不是別人的嫡係,他屬於一個無黨無派的散官,加上他辦事糊塗,得過且過,對閻家自身的霸業,確實夠不上什麽危險和威脅;


    二是閻羅王這些年殺的人太多、動靜太大,他需要一個資曆夠格的“老好人”,站在他身旁,來樹立自己“親民”的一麵,也需要這麽一個人物來堵住那些耿直到不怕死的禦史、在皇上彈劾自己的嘴巴,什麽?說我閻羅王黨同伐異、鏟除異己,獨霸司法刑門大權?你瞎啊!左侍郎塗大人和本官非親非故,不是同鄉,也不是同窗,更不是同床,不在那兒好端端的為國家效力、替皇上分憂嘛!


    就這樣,這位大事精明、小事糊塗的塗途大人,在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閻羅王手下,竟然奇跡的做一天一壺茶一首曲就到下班的太平閑官,平平安安安安穩穩的做到了現在。


    可是,今天的塗大人,卻是閑不了了。


    他被早已架空自己實權的同僚右侍郎閻羅爺,安排鎮守衙門,為了監視、協助這位糊塗大人,閻羅爺還把資曆雖低、年齡雖輕、卻得到大哥言傳身教的班馬兒,以“副手”的身份,也一同留在了大本營,以策萬全。


    塗老爺迷迷糊糊的接過印信令符等重要物事,都安排妥當,閻二爺親自帶領人馬,增援“山河社”!


    “刑部”的高手,大部分被索總牢頭和弓總捕頭,抽調到“菜市口”彈壓監斬,“天牢”還要保留一部分有力戰力看守重級死囚,如此一來,可供閻羅爺調配的人手,就少得可憐。


    不過,閻羅爺由他的一套,他雖然不是高手,偏偏他現在卻掌有大權,有權的人,自然手上便有許多高手。


    他從“天牢”裏,甄選了四十一個被馴服好的死囚為自己所有,隨自己的隊伍一起“出征”。


    這四十一個人,都是打家劫舍、窮凶極惡的亡命之徒。


    閻羅爺就帶著這四十一個亡命徒,去馳援“山河社”,去要冷北城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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