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昏暗長廊裏,“籲……呼……”的如雷鼾聲,有節奏的回響著。


    安東野臥在草堆裏,四仰八叉,蒙頭大睡。


    一欄之隔的薩那才恩,搖頭歎了歎氣,自言自語道:“都是要掉腦袋的人了,難為這家夥吃得飽、睡的香……”


    說到吃,五短身材、其貌不揚的牢頭土仲冥,就真的送飯來了,一隻雞、一尾魚、一方肉、一壺酒、兩大碗白花花的米飯。


    大牢裏平日裏吃的都是發黴的窩窩頭,這樣好的招待,隻能是“斷頭酒”。


    ——臨刑前最後一餐。


    “三爺,起來吃了東西,好準備上路了。”平日裏凶形惡相的土牢頭,今天對安東野,也格外的客氣。


    翻了一下身,安東野醒了,他在伸懶腰。


    “斷頭飯”不是給薩那才恩的,他遲疑了一下,慢慢縮回了手。


    安東野嗅了嗅,聞到了酒香跟肉香,他翻身而起,一手抓起整隻燒雞,一手握住酒壺,一口肉、一口酒,大吃猛喝,豪態盡露。


    “三爺,多吃點,做個飽死鬼,來世托生一個好∧,人家……”土仲冥留意了一下左右無人,趁著給安東野拔飯的貼近勁兒,壓低聲音道:“大小姐和兄弟姐妹們,都在刑場四周侍候了,到時候三爺見機行事。”


    安東野聽的入耳,也不答話,隻狼吞虎咽的扒了兩大海碗白米飯,肉也吃了不少,隻是那尾魚他一點未動,他將魚碟和剩下的酒肉,都推到薩那才恩麵前,笑道:“我那個姐姐,不喜我吃魚,丟了浪費,都送於老哥哥你好了,老哥莫要嫌棄。”


    這時候,匙聲響起。


    外麵沉重的牢門,開了。


    時辰到了。


    安東野帶著頸鏈腳索的“嗆啷”聲響站起,向薩那才恩打了聲招呼:“老哥哥,東野先走一步了!”


    薩那才恩拱了拱手:“兄弟,一路走好!”


    安東野“哈哈”一笑,身後監門打開,人未進來,清晨的霧氣,已先行躡足攏湧了過來。


    “三爺,公務職責在身,得罪了!”斯文白淨的總牢頭“鬼見愁”索淩遲,客客氣氣的出現在身後。


    看著這條“眼鏡蛇”身旁提著枷銬的五官清秀、麵沉似水的漢子,安東野豪笑兩聲:“好說,好說。”他爽快的伸出脖子,抬起腕子。


    ——那為安東野落枷帶銬的清秀漢子,是索淩遲的副手,“天牢”的第二號人物,副總牢頭“死神”陳則。


    據說這個人心狠手辣,犯人落到他手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隻能埋怨父母把自己生出來。他最大的癖好,就是活取人心做醒酒湯。他在“京師”的酷吏之名,甚至隱隱超出了索淩遲。


    有“天牢”一正一副這兩大總牢頭,親自押赴安東野行刑,看來“刑部”對這趟紅差,是前所未有的重視和戒備的。


    霧天霜地,這天早上,又多了幾分秋涼。


    “刑部”衙門外,整衣出發的“地獄騎士”,都覺得霧濃霜重,秋寒料峭。


    這些久經訓練、見慣生死的“刑部”正規武裝,三三五五亂中有致的散立在衙門門前的“黃泉大街”上,雖然和往常一樣,是押送重犯死囚去“法場”伏誅,可是,今天,不知為什麽,他們都有著上戰場廝殺的感覺。


    ——“黃泉大街”是因為“刑部”衙門而聞名,進了“刑部”,那就等於進了地獄。


    “刑部”律例,臨刑重犯都是在午時在“菜市口”斬首示眾的。


    行刑選擇的的時和地段,都是有講究的。


    選在午時,尤其在“菜市口”,正是人多時地,特別能收“殺雞儆猴”、“殺一儆百”的儆尤之效。


    但今天很特別。


    “刑部”的隊伍,在天剛放亮,已然押著犯人冒著霧氣、踏著霜氣,向“菜市口”小心翼翼的進發。


    從總牢頭索淩遲,到劊子手哥舒一休,所有的人都清楚的知道,今天是一次極特別、極特殊的“斬首示眾”。


    因為將給斬首處死的犯人,他的名氣太大了!


    他豪氣幹雲,他交結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海,他救濟過的兄弟分布三教九流,這些人,怎麽會見死不救、有恩不報?


    所以,押送安東野赴死的人,也很不普通。


    真正的“刑部”軍士衙役,隻有四十二人,其他的,除了一隊雄赳赳、氣昂昂的“地獄騎士”開路,守在囚車附近的,不是繡著仙鶴麒麟的高官、就是身份隱秘、氣勢驚人的大內高手,其中還夾雜著很多效忠朝廷的武林知名人物,就連很長時間不露麵、退休在家,曾經名聞遐邇的幾位“六扇門”前輩老捕頭,也意外的出現在隊伍裏。


    這前前後後,明明暗暗,浩浩蕩蕩,足有六百餘人。


    這等大陣仗,簡直是非同小可!


    那些普通的軍士捕役,心中直是暗暗叫苦不迭,他們都知道這一趟紅差絕不好走,說不準,自己這些“小角色”,隻是給那些“大人物”牽上了道兒,有一個不好,可能要比問斬的那位三爺,還要早一步人頭落地,向閻王爺報到去。


    他們這些馬前卒,更了解一件事,今天這趟紅差的主事人,絕對不會是他們。


    ——就連“總牢頭”索淩遲同“總捕頭”弓辰這兩位“刑部”老總,今天都隻怕主不了事。


    今天主事者,是騎在高頭大馬上,紫冠蟒袍的黃須白眉老太監,“樞密使”大將軍、大宦官童貫。


    大家都知道這個有胡子的大太監,相當的不簡單,據說他在朝在野,都有權有勢有名有望,很多權貴、公侯、高宮、名將、宗師、雄霸,都跟他有著密切來往。


    囚車的隊伍之後,還有一位今天的主角,一位坐在八抬大轎裏而不意露麵,長相俊俏、氣質風流的年輕人。


    據說他就是這次紅差的第二位監軍人物,柴小王爺。


    大家都說,柴如歌柴小王爺才是“富貴集團”裏的“寶貝”,相較起來,童貫童大公公隻不過就像是收藏寶貝的錦匣。


    除了這名傾朝野的“富貴集團”一老一少,還有許許多多人,是這些普通軍役完全不認識的,根本不知道那些形形色色、古古怪怪、神神秘秘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僧僧道道,倒底是效命於哪位大人、隸屬於哪個衙門。


    但這些人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身上的殺伐之氣!


    殺意騰騰的殺氣!


    如果隻是是殺一個三爺,這些高官、高手的殺氣不可能如此之厲、如此之盛,厲得使這些普通兵士捕役走在清晨的霜街,雙腳不由得有點打顫;盛得讓街上的市井百姓紛紛驚慌閃避,就連小童都驚嚇的捂住了圓圓的嘴巴。


    囚車隊伍,剛一出“黃泉大街”,又出現了新的隊伍。


    不是一隊,是兩隊。


    一隊人自“山河社”展開陣勢,押著又一輛囚車,整然步出,主領的是掛著“禁軍”都虞侯跟副總教頭兩個頭銜的“一唱雄雞天下白”趙山雞。


    還有一隊人馬,默默地跟隨在趙山雞囚車隊伍後麵的七十丈處,不緊不徐的跟著。押後的是“殿帥府”第一高手“五行頭陀”鑫森淼焱垚。


    前後兩支隊伍與柴如歌押解的這大隊人馬,背道而馳,直奔城西“小校軍場”裏,明顯地雜有更多的武林好手、“禁軍”硬手、“球社”好手、“刑部”殺手!


    八抬大轎裏的柴如歌,對鏡梳妝,就聽轎前已一匹金鞍銀蹬的寶馬良駒上,一個大眼睛大骨架子大開大合的男子拍馬路過,不耐煩的嚷道:“小柴,宮裏的司禮太監王黼讓我進宮一趟,說是楚太後那個老女人有話要問我,想必是因為李師師那婊子的事,不能陪你去監刑啦,先走一步哈!”


    ——能直呼柴如歌姓氏的,絕對不可能是普通人。


    大眼睛大骨架子大開大合的男子叫馬小寶,他是“富貴集團”兩大朝奉之一、首富馬耘的獨子。


    當年官家登基之初,“京師”大災,國庫空虛,百官、胥吏、宮人、侍衛紛紛罷朝逼餉,正值皇室束手無策之際,是京城八大錢莊老板馬耘慷慨解囊,蕩盡家財,幫助朝廷度過了這個難關。因此,楚太後一直念著這個好,非但在事後雙倍償還了馬耘錢糧,更賜了其子馬小寶子爵的爵位,可任意出入宮中,對馬氏父子端的寵信。


    這位小寶哥身家百萬,卻對家族生意並不上心,最愛留戀燈紅酒綠,最喜抨擊名流雅士、名媛貴婦,嬉笑怒罵,隨意任性,年少輕狂,口無遮攔,時常做出一些或令人嘀笑皆非、或使人目瞪口呆的事來。


    令人嘀笑皆非的一件事,莫過於他在一次國宴中,醉後當著權相蔡京之女、當今聖上寵妃蔡璣娘娘的麵兒小解,嚇得蔡貴妃等一幹內宮妃嬪、宮娥華容失色,驚呼四散。麵對內官、宮人的叱責,小寶哥反而“哈哈”大笑,不屑一顧。


    事後,馬耘親縛這膽大妄為的“逆子”,跪在午門前“負荊請罪”,眾人都以為這次馬氏父子鐵定腦袋要搬家了,哪知徽宗皇帝非但沒有降罪,居然還誇讚“馬公之子天性流露,率真自然,甚得朕喜”,大家都不知道皇都老子是不是腦子被“花崗石”給擠了,還是小寶哥福大命大,反正那位衝著皇妃撒尿的“惡少”平安無事,還得了不少內廷賞賜的禦器和玩物,大搖大擺的走了。


    使人目瞪口呆的一件事,那就當屬兩年前,高太尉的義子、“太尉府”的小衙內高玩,無意中看上了老郡王安太傅身邊的一個服侍大丫鬟楊蜜,直接使人來索要為妾,遭到了視蜜蜜為親生女的老郡王嚴詞拒絕。高玩仗著義父高太尉正得聖上隆寵,權勢正張,欺負老郡王孤老無人,竟狗仗人勢的帶著一幹豪奴登門搶人。


    小寶哥聞聽此事,約了一幫紈絝惡少、地痞混混,掄槍綽棒,一路打進了衙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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