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距離東海之濱的“琉璃山莊”,還有兩日的馬程。


    一日暖似一日的朝陽,正緩緩照在“打漁鎮”的鎮碑上,碑上的朱漆大字,早就被風雨剝蝕得模糊不清,不複原來模樣。


    辰源策馬入鎮時,禁不住淡然一笑,心道:“這鎮子裏的人整日蠅營狗苟,胡混過活,連鎮子的顏麵碑刻,全都顧不上了。”


    他的臉色很憂鬱,他的眉色很憂傷,他的眼睛很憂愁,他年紀隻是在二十六、七歲的樣子,他胯下的馬,瘦骨伶仃,仔細看上去,似乎也跟主人同樣的落魄潦倒。


    “老壇鹹菜牛肉麵?”他抬頭看了看街道側麵一處招牌,那裏清清楚楚、歪歪扭扭寫的是“老壇鹹菜牛肉麵”七個大字。招牌下麵,是零零落落、破破爛爛的幾張舊桌椅。招牌雖新,卻實在沒有幾個客人,一個穿得十分邋遢隨便的店夥計,正眯縫著眼,靠在門邊打瞌睡。


    辰源緩緩下了馬,低頭看了看自己青衫上的塵色,臉上的憂意更深。他的個子並不高,但身材十分瘦削,如此一來,當他的輕衫被晨風吹動的時候,益發顯得容顏憔悴。


    他放】n,開了坐騎的韁繩,那馬噴著鼻息,緩慢的地站在他身後。


    “客爺,吃麵麽?”被驚醒的店夥計,趕緊哈著腰一溜小跑的跑了過來,他髒兮兮、油膩膩的臉上,擠滿了討好的笑容:


    “我們店裏的‘鹹菜牛肉麵’是整個鎮裏最好的……”


    “好,就吃麵。”辰源笑了笑:“等一會兒,我還有幾個朋友會來照顧你的生意,快去多生準備。”


    店夥計樂顛顛地跑到後麵廚房去了,有客人來、有錢賺,是他最快樂、也是最勤快的時候。


    辰源在門外一張看起來還算幹淨的桌子前,很隨意的坐了下來,他幾次向鎮子的西頭遠遠望去,空蕩蕩的官道上,卻沒有一個人影。


    “打漁鎮”,是“京師”往“東海”去的交通要道,他知道自己要等的人,必定會從這裏經過,他更知道各路攔截的追兵,也正在向這邊急急趕來。


    情況越是形勢危急,辰源便越坐得住、吃得下。


    他一直是這樣一個處變不驚的人。


    在他身邊還有一個吃麵的客人在,這人年紀很輕,身材很瘦,麵色黝黑,一頭紫色卷發,手邊放著一杆魚叉、一卷漁網、一簍鹹魚,很明顯的東南沿海當地漁民的膚色裝束,但五官表情,卻給人以一副狂拽吊炸天之感。


    這個卷發青年,跟辰源隔著一張桌子坐著,辰源隻能看到他的側麵,這青年吃麵“呼嚕呼嚕”的聲音很大、動作也很不雅。辰源搖搖頭,自口袋裏取出一方折得整整齊齊的手帕,輕輕擦了擦嘴角。


    “好麵,好麵,真的是好麵啊!”卷發青年端起碗,把最後一口湯也喝幹,然後搖頭晃腦地讚歎道。聽到他的話,辰源臉上頓時現出一絲反感。他臉雖變色,但手上的動作並未停止下來,他向西邊遙望,要等的人,始終還沒有出現。


    “這位公子。”卷發青年轉過身,一雙小眼睛,死死地盯住辰源憂鬱的臉。


    辰源自鼻孔裏地“哼”了一聲,不去理他。


    “跟你說兩個問題,“卷發青年沙啞地笑了起來,他臉上的肌肉僵硬著,喉嚨裏雖然發出了笑聲,臉上卻絲毫沒有笑的表情:“一、美熏公主不是你惹得起的人:二、她一年登陸的時間數的過來,所以,貴樓的行動,望你三思而後行。”


    “你知道,我舉手之間,就可以殺死你十次。”辰源的聲音很寂寞:“我不喜歡看到‘權力幫’的走狗,你走吧!如果等到我心意改變了,你想走都來不及!”


    “我不喜歡和人說廢話,”卷發青年縮了縮脖子,似乎是在防備對方突然出手斬掉自己的頭顱,嘴上倔強的道;“你若是感覺你有實力和我玩,良辰不介意奉陪到底,嗬嗬,我會讓你明白,我從不說空話!嗯,別讓我去你們那個破樓子校找你。我是本地的,我可以有一百種方式讓你呆不下去;可你,無可奈何。”


    辰源挑眉:“葉堂主,你在恐嚇我?”


    “她錯了,你該說,我不反對;若不是,相反,良辰最喜歡的對那些自認能力出眾的人出手,針對她的行動取消,懂?你可以繼續我行我素,不過,你的日子不會在舒心;兄台,別逼我動用在‘京師’的勢力,我本不想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卷發青年斜著眼睛,一臉狂意的道。


    “你們‘權力幫’什麽時候,跟‘東瀛’人,鬼混到一處了?”辰源麵上不屑之意更重。


    “嗬嗬,無妨,你可以把你所有認識的江湖朋友的全部叫來,不介意,陪你玩玩,若我贏了,你給我乖乖滾出‘東海’!”卷發青年咄咄逼人的道:“嗬嗬,你隻要記住,我叫葉良辰。”


    “即使是小人,一旦找到了有恃無恐的強硬靠山,腰杆子便能強硬地挺起來。”辰源似有感概的冷笑著道。


    “她在陸地呆過多久?請問辰源大公子?你們長住,而她隻是偶爾,所以,誰錯誰對,一眼看出來了,你安排下就好了,對你而言很簡單。”卷發青年語氣稍緩,抱拳道:“人要眀事務,不要過於針對就行了,良辰必有重謝!


    “就憑你?”辰源眉宇間,有了不輕易得見的厭煩之色。


    “‘淚濕青衫袖,九現神龍驚’辰源大公子的‘血淚槍’、‘青衫袖’、‘九龍掌’、‘驚神指’,每一種,我葉良辰皆非敵手。可是,這一次來的,並非僅僅是我。”辰源又沙啞地笑了起來。


    還有誰?


    辰源抬眼,長街上空無一人,隻有肆無忌憚的海風,陡起陡落。


    他淡笑道:“東南沿海,向來是你們‘權力幫’外堂‘龜傑堂’堂主‘天羅地網,巡海夜叉’葉良辰的地頭,在你的一畝三分地,居然也用請幫手?”


    “我不是幫他,我是在幫你。”有個人一邊笑著,一邊自櫃台後麵踏將出來。這個人五官如刀削斧剁,棱角分明,他的笑很邪魅,冷森森地看著辰源。


    辰源眉尖一抖,淡笑著問道:“安天命大統領,此話怎講?”


    安天命見辰源眉動,腳下倏地一變,挪移了三個方位,避開他的殺機,他這才重新開口:“大公子,令弟柳生三公子,盜取‘禁軍’機密布防圖,拐帶舍妹琪兒郡主,隻這兩條,聖上就足可將你們‘青衣樓’列為叛國組織,集體封殺抄斬,本大統領敬佩你是個人才,不忍心你跟著柳生一並落罪,這才約了蔡相的東南大將孫堂主一起,規勸二公子莫要下海,回頭是岸啊。”


    辰源低聲歎道:“大統領如此說,是一定要把我兄弟柳生擒殺,才安心了?”他略微有些不安地向西麵長街盡頭看看,沒有車馬出現。他稍微放下心來。


    安天命突然叫道:“葉兄。”


    他“禁軍”大統領的身份,要比葉良辰高出許多,這種稱呼法,簡直是令葉良辰受寵若驚:“大統領,有何差遣?”


    安天命笑問:“你我聯手服侍辰源大公子,有幾分勝算?”


    “至少七分。”葉良辰想也不想的說,語氣裏充滿不假思索的自信。


    ——安天命絕對算得上“宗師”級別的高手,在武林中使刀的名家中,即便權相蔡京座下的“八大刀王”,也甘拜下風;而“權力幫”十五大堂主,個個都是人中龍鳳,葉良辰雖然長相猥瑣,容貌醜陋,但能躋身於十大外堂堂主末座,其本身實力,也不容小覷。


    安天命也向正西望了望,大家要等的人還沒有來。他搖了搖頭,轉臉又道:“大公子,如果你已經決定不插手此事,我自會向聖上為你們‘青衣樓’辨罪,怎麽樣?”


    他始終摸不清辰源的心意,他武功強橫,但也有些忌憚“血淚槍、青衫袖、九龍掌、驚神指”的威力,所以,幾度開口始終距離辰源較遠,防備他突起發難。


    “唉,”辰源突然長歎了一聲,仰麵向天,吐出一口重重的濁氣:“大統領,我已經決定了……”


    “決定了什麽?”安天命盯住辰源的臉,見他驀然掠過一絲微笑,心裏一寬:“如果大公子此次能夠跟本座聯手,將柳生擒拿上京,他日聖上麵前,必定……”


    “大統領小心!”葉良辰喝出聲來,魚叉叉尖寒光一閃,飛紮辰源的“驚神指”。


    辰源在安天命的話未盡時,“驚神指”斜點他的咽喉。安天命疾退,葉良辰的魚叉突現,叉與指在一瞬間交手十五招。


    辰源隻出了一指,而葉良辰的魚叉卻連出了十五叉。即便如此,他的魚叉也不曾攔截住辰源的“驚神指”,那根手指依舊孤單而寂寞地向安天命喉結上,義無反顧地點下去,堅決得像辰源擲地有聲的回答:


    “讓我死可以,但讓我做對不起兄弟的事情,卻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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