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殘峰搖首,並未接受何木木的建議,他明白她的好意,對若芊的養父痛下殺手,對他來說,畢竟是件不容易下定決心的事情。


    席青穀咳了一聲,猶在爭取道:“木木,小唐,你們姐妹兩個都是衙門裏當差吃公門飯的,以下犯上是死罪,你們快把獨孤殘峰拿下,大老爺保舉你們坐上本縣正副總捕頭的位置!”


    又黑又小又矮又醜的唐蛛兒道:“大老爺,您搞錯了,我們是隸屬於獨孤老大的部下,如果沒有獨孤老大,您在我們眼裏,就是一個屁。”


    何木木冷笑:“連個屁都不是。”


    席青穀臉呈豬肝之色,蔡耀揚怒叱道:“賤婢,獨孤殘峰勾結沉中俠,投靠‘青龍會’,造反大罪,是要誅九族的,你們年紀輕輕,就都跟著往火坑裏跳,都不想活了嗎?‘


    唐蛛兒“嗤”聲笑道:“人情冷暖,人心淺薄,我和木木姐生下來就遭盡了世人的白眼,連我們的父母家人都嫌我們醜陋,棄而不顧,唯有獨孤老大從來不嫌棄我和木木姐這兩個醜八怪,帶著我們從‘一窩蜂’到‘六扇門’,跟著他一起水裏火裏,我們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席青穀雙眉一軒,向獨孤殘峰怒目而視:“你這條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你忘記了你們母子當初從‘黑水縣’來投奔老爺我的窘迫相了嗎?你忘了你老娘的喪葬費還是老爺我替你出的嗎?你忘了你……啊!”


    他下麵的話,被何木木揚手一個響亮的耳光打斷:“你是對我們老大有恩,但是這些年,沒有獨孤老大幫襯你,你能坐穩大老爺的位置嗎?你能鎮壓住‘北涼’地麵的江湖人馬和班房裏的兄弟姐妹嗎?


    苦,我們老大來受;功,你大老爺來領,我們老大說過半個‘不’字嗎?獨孤老大和我們底下的禁子、牢子同吃同住,拿我們當親人待,而你呢?除了克扣我們俸米,你還會做什麽?!”


    席青穀捂著火辣的麵頰,雙目焚火般的,瞪視著座上沉默不語的獨孤殘峰。


    唐蛛兒道:“大老爺,你還記得老牢頭甄嬛傳吧,他半年前中了風癱,俸銀早就被你這狗官尋藉口扣光了,他沒錢看病,成天躺在床上,獨孤老大就替他墊錢買藥,親自熬藥喂服,每天辦完公事後,老大就扶著他走動到天明;


    衙裏還有個新來的信差。叫賈不娘,因長年騎馬送信,得了痔瘡,尾庭潰爛流膿,腥臭無比,日夜疼得死去活來,獨孤老大每天便為他吸膿刮毒……嗬嗬,席大老爺,你這高高在上的,怕是大概連甄嬛傳、賈不娘這些小人物,都沒聽說過吧?”


    席青穀聽得臉色由青轉黃,他幹笑道:“獨孤啊,姑父沒有看錯你,你是個能幹的人,所以我才重用你呀!若不是我的扶植與栽培,你今日哪有這麽多的手下擁護,你卻是這樣對待你的恩公!”


    獨孤殘峰這次忍不住了,直斥道:“席青穀,你總在口頭上說栽培我、扶植我,可是事實上,你怕我功高震主、你怕我爬到你頭上來,你一直在處心積慮的打壓我、抑製我!你背地裏讓薑斷頭離間我和三班六衙頭頭們的感情!你暗地裏指使陰銀刃幹涉我辦案!你陰地裏提拔苟勝分我的權!你當我眼瞎了,我就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不知道?!”


    “可……可是……”席青穀期期艾艾地辯駁道:“老爺還要把女兒嫁給你為妻呢……”


    獨孤殘峰冷笑:“剛才你可不是這麽說的,你得意忘形的時候,原話好像說的是‘那個藥罐子,嫁豬嫁狗都好,反正又不是老爺我親生的’吧?”


    席青穀頓時變臉,怒不可竭的道:“獨孤殘峰,你是立意決心要殺本老爺了?!”


    “嗬嗬,你隻是薄情、寡意、貪心、自私、虛妄、偽善、欺世、盜名,但罪不該死。”獨孤殘峰歎了一聲,眉間似積了雪花似的。


    外麵傳來一陣山風,急風斜雨,發人愁思。


    暮色漸晚,天寒風急雨密,冷若芊靠在門影裏,白衫黑發已然濕透,眉目悲回哀還,如泣如訴。


    少女極力的控製著自己痛如刀絞的心情,她忍得非常辛苦,她最清楚表兄獨孤殘峰的耳力有多麽的高明,在“大奸人”沉中俠沒有現身之前,自己如何不能讓獨孤殘峰一黨發現,“涼城四美”兵分四路追殺沉中俠,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害民叛國大賊,在自己的手上跑掉!


    所以,冷若芊隻有忍,隻能等。


    就在這個時候,風雨裏想起了蘆笛聲。


    獨孤殘峰第一個反應是:“薑斷頭來了!”


    ——薑斷頭就是薑斬,縣衙裏的首席劊子手,他每次刑場處決犯人之前,都會這種哀怨的蘆笛,為死去的亡魂超度。


    席青穀喜溢於色,他暗想:“多虧沒把穎兒嫁給獨孤這個吃裏爬外的狗東西,那藥罐子就該送給‘聽雪樓’顧老二家的那個白癡兒子顧得拜當媳婦,要不然就算嫁給小薑當老婆也好,至少,薑斬比獨孤殘峰聽話好用多了!”


    他這樣暗自得意的時候,薑斬就出現了。


    薑斬走得很慢,因為席青穀的原配老妻獨孤夫人,被他執刀押在前麵。


    獨孤夫人已經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婦人,而且有一身的病,更嚇得雙腿發軟,她自然走的很慢。


    獨孤夫人的身後是薑斬。


    薑斬的身後還有一個人,被擋住了身形樣貌,不知是誰。


    “姑母——”獨孤殘峰已聽出了來人是誰,他是個孝子,自從親娘死後,他一向視姑母獨孤夫人為自己的親母。


    但,獨孤殘峰萬萬想不到,席青穀為了黃金,不念夫妻之情縱容自己的手下,綁架劫持發妻,來威脅自己,他當即就亂了分寸、沒了主意、失了先機、落了下風。


    剛才還一蹶不振的席青穀,現在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他高興的道:“獨孤,你姑母的命就在你手上,交出解藥,帶我去取出黃金,我就不難為你們娘倆。”


    “峰兒——”獨孤夫人叫了一聲,語音淒涼,神情惶恐。


    獨孤夫人受到了驚嚇和折磨,薑斬的利刃,緊貼在老夫人脖子邊,鋒刃上映著綠芒,詭異慘碧。


    獨孤殘峰隻覺一陣心疼,帶著一股憤怒,湧上心頭,他恨恨的道:“好!席青穀,你放了我姑母,我饒你不死!”


    席青穀知道自己已占了上風,他得意的道:“獨孤,你給我解藥,告訴我藏金處,我得了金子,保管你姑母平安無事。”


    蔡耀揚見席青穀有機會扭轉局麵,便叫了起來:“席老爺,救我!”


    “呸!”席青穀啐了同僚一口,罵了過去:“你就慢慢等著毒發身亡吧!”


    蔡耀揚“唰”地滿臉紅脹,他惱羞成怒,憤恨已極,但卻對席青穀無可奈何。


    何木木跟唐蛛兒對望了一眼,滿滿從不同方向,向薑斬潛近——


    “別動!”薑斬立時警覺,他陰惻惻的道:“獨孤,看你這麽難以抉擇,念在同事一場,我幫幫你吧!”


    獨孤殘峰心頭一驚,馬上阻截:“薑斷頭,別,我答應你們就是——”


    話未說殼,薑斬已手起刀落。


    一刀砍掉獨孤夫人的頭。


    一刀斷頭。


    薑斷頭出手幹淨利落,下手無情,獨孤夫人哀號半聲,血光迸現。


    驚心的不僅是獨孤殘峰,連席青穀也為之動魄:“小薑,我讓你用夫人控製獨孤殘峰,誰讓你將她殺了?!”


    “是我讓的。”


    答話的是薑斬身後的人,一個溫文儒雅的四品朝廷掛官員。


    “海大人?”


    “海知府!”


    “海上花?!”


    大堂上的諸人,都想不到一向以“清廉幹練”知名的“涼州”知府“碧血青天,兩袖清風”海上花,會出現在這裏,一時之間,都失口出聲!


    海上花笑了。


    他一笑便出手。


    他將獨孤夫人的殘屍一推,撞上撲過來的獨孤殘峰。


    獨孤殘峰哀呼了一聲:“姑母——”他失心分神,他魂喪魄散,他半空接住姑母遺體。


    海上花一竄,一手抓住了獨孤殘峰的命門。


    他一出手已製住了獨孤殘峰。


    精準無誤。


    獨孤殘峰隻抱著姑母的屍體痛哭,好像在場的人和事,此時都已經與他完全沒了幹係。


    “人死不能複生,大老爺千萬要節哀順變。”海上花居然好心好意、像模像樣的規勸起茫然若失的席青穀來:


    “等你幫本府拿到了沉中俠的那筆黃金,本府做主,為你多納幾房小妾,補償你也就是了!”


    獨孤殘峰痛苦的道:“原來海大人“海青天”你也想要私吞那筆黃金……”


    海上花溫文儒雅的道:“現在這裏我最大,當然黃金要歸我了。”


    “你錯了。”一個陰冷語音陡地響起——


    說話的不是獨孤殘峰。


    而意外的是薑斬。


    說話的同時,薑斬潛身到了海上花的身後。


    他的刀已指在海上花的後心,他陰沉的道:“現在這裏我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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