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長街。


    有星,無月。兩條影子一前一後被清冷的星光,拖得長長的,在無人的街麵上,愈發顯得落寞。


    “爺,”冷若顏不緊不徐的隨著主人的步履,看似無意的道:“曉雅一句話,你就飛來了‘聊城’,現在她拜托你查的殺害郭二少的凶手已經水落石出,我們也該回‘涼城’了呢?”


    “哦。”銀發男子回答的漫不經心,他行的也漫無目的。


    冷若顏風情的臉上,有了嗔意:“我的爺,你醒醒好嗎?你和曉雅已經根本是不可能的了,何苦又逗留在這裏戀戀不舍呢?”


    “可是真正的害人元凶,真正的‘財神’並不是淩齡柒。”冷北城道。


    “不是他?”冷若顏道:“我們親眼看見他殺了郭鎂鎂,爺還說他不是?”


    “但這不能證明,他就是這一係列賭局的莊家財神,”冷北城道:“我懷疑,淩齡柒隻是被人利用,做了替死鬼,最大的罪魁禍首,還在‘聊城’。”


    “妞也覺著有些地方說不通,”胡冷若顏道:“班馬兒接連虐殺郭樹中、趙三好、彭五虎和李十八四¢≥,人,按律當斬,可是,這案子一到‘刑部’手裏,就成了‘班馬兒原係刑部暗部探員,奉命臥底青龍會,擊殺反賊郭、趙、彭、李等酋有功,補升金衣巡察使’,非但沒有受法,還風風光光做了‘刑部’的爪牙,真是可笑!“


    “翠玉馬一對、波斯七色寶石鑲玉冠兩頂,金剛石翡翠手鐲十副、八寶沉香首飾盒十六具,外加‘開封’良田百頃,破曉為了保住他這寶貝兒子的小命,在雁過拔毛的閻尚書那兒,可是下了血本的。”冷北城道。


    “從郭鎂鎂房間事前準備好的火盆來看,班馬兒是要虐殺淩齡柒的,由此可見,染指郭鎂鎂的,淩知府也必然有份,隻是姓淩的老狐狸警覺性高,發現了郭鎂鎂的布局,先下手為強,殺了郭大小姐;”冷若顏道:“但‘刑部’就此推論淩齡柒就是‘財神’定罪,將一切罪行都推在一個死人身上,確實讓人大起疑竇。”


    “還有,”冷北城道:“閻羅王堂堂朝廷二品大員,就算‘聊城’係列凶殺案驚動‘刑部’,最多派位侍郎或是員外郎出京督辦也就哪不是了,怎麽也不會勞動他這位‘刑部’正堂親自出馬微服暗訪,這件事一定大有蹊蹺。”


    冷若顏忽然提醒道:“如果我們的推斷沒有錯,閻羅王才是這係列賭局的幕後財神,要袒護洗白班馬兒,參與殺人遊戲、知道內情的郭鏟和雷絲裙就危險了……”


    冷北城也在沉思,過了很久才說話:“他們極有可能被‘刑部’的人殺人滅口……”


    他的話未講完,冷若顏的人已經燕子般穿出。


    若顏的輕功,也許還不能排名入天下高手的十名之內,也許連前三十名都排不到,可是她的身法之美,卻實在是輕雲曼妙,優美動人,就連她在已經使出全身勁力來施展輕功時,她的姿態仍然像是在街邊柳陰下花叢裏悠然漫步般地迷人。


    尤其是當若顏衣袂勁飛時露出來的那一截白生生的小腿,簡直美得可以讓人的心兒,都變成粉碎。


    冷若顏歎了口氣,苦笑著喃喃的說:“‘飄香樓’十六七歲小姑娘時的毛病,到現在居然還改不掉。”


    冷若顏的身子一折,人已掠上樹頂,接著,樹葉間就響起了一陣陣輕微的叱喝聲,和掌風破空聲。


    冷北城卻好像完全沒有聽見,就算聽見了,也好像跟他連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索性靠著一株矮冠樹,連眼睛都閉了起來。


    等他張開眼睛時,他對麵已經多四個人。


    四個人是從四個不同方向圍攏來的,他們年紀不同、性別不同,相貌也不同。奇怪的是,這四個不同的人卻有一種很特別的相同之處。


    四個人看起來都很安靜,安靜的連一點火氣都沒有。


    在這種燥熱的晚上,在這種四下無人的空街上,他們忽然出現,居然就好像在風和日麗的日子到郊外去踏青、或者越去鄰居家做客一樣的閑散和愜意。


    冷北城咳道:“三萬兩、三萬五千兩、三萬七千兩、四萬兩。”他問樹冠上的紅衣絕色美人:“顏妞,一共是多少?”


    冷若顏盯著樹下其中一個紅衫赤發少年,含著笑:“一十四萬二千兩。”


    “星小弟三萬兩、月亮姐姐三萬五千兩、太陽公公三萬七千兩、火流星四萬兩,‘殺人作坊’中身價最貴的金牌殺手,居然一下子來了四位。”冷北城歎了口氣:“想不到閻羅王居然肯花這麽多金子來殺你。”


    冷若顏笑問:“是金子?還是銀子?”


    黑暗中來的四個人,那個滿身流火紅光的少年突然冷笑。“如果是銀子,這麽一點錢隻配殺一條狗。”


    冷北城歎息的搖頭:“就算是十四萬兩金子,這麽一點數目,也不配殺我。”


    他的咳聲驟然停住,慢吞吞的直身起來,整個人就好像被夜風一吹就要散了的樣子,一雙眼睛卻亮如刀鋒,刀鋒般劃在說話的火流星的身上:“你們忘了,我是殺手屆的祖宗!”


    火流星紅紅火火的笑了。


    他笑的同時,已經有三個人出手了。


    火流星身前的三個人。


    太陽輪、彎月刀、飛星鏢。


    三個人用的都是很罕見的兵器,更都是殺人的利器。


    三個人的態度本來都很安靜,可是一出手,就好像變成了熾烈的太陽、美麗的月光和滿天的星。


    三個人攻擊的目標,不是冷北城,而是冷若顏。


    所以冷北城沒有動,動的是冷若顏。


    冷若顏的“多情環”一動,太陽公公的金輪落、月亮姐姐的彎月刀折、星小弟的數百枚飛星鏢落,就像跳了一場驚鴻舞。


    然而,冷若顏攻擊的不是麵前三個人,而是站得最遠的,那個值四萬兩的火流星。


    血光飛濺,在夜色中看來並不鮮豔,卻使得火流星那條被撕下來淩空飛起的手臂,看來更詭異可怕。


    前麵三個人兵器已失、銳氣已折、殺氣已滅,人已僵住。


    “你們連我訓練的丫頭都鬥不過,還想殺我?”冷北城說話之間,他的人已忽然從原地滑開三尺。


    因為就在這一刹那間,忽然有一把雪亮的鉤子自地下穿出。


    冷北城若不動,這把閃著藍光的毒鉤,此刻就已經從他的股間刺入,穿透他的腎和肝髒。


    這一著才是對方真正的殺手,本來已經算準了一擊必中,必死無救。


    然而冷北城不但躲過了偷襲,枯瘦的手已經抓入地下,把一個人活生生的提了出來。


    火光閃動,就在這一瞬間,這個病骨支離一吹就散的銀發男子,竟像是忽然變成了一個來自太古窮荒的凶神惡煞。


    “死病鬼!放開小爺!”被抓在手裏的官服斷掌少年,一邊掙紮,一邊喝罵道:“小爺現在可是朝廷九品命官,人上人,你想誅九族嗎?!”


    看清舉過頭頂、不停掙紮的少年俘虜麵目後,冷北城表情微震,搖頭歎息著,將他緩緩放落。


    四名殺手向滿臉羞怒、整理淩亂官服的少年禮道:“我等無能,懇請班馬兒大人賜罪!”


    班馬兒臉色難看,用安裝在左手腕的鐵鉤子指點四個殺手,破口罵道:“簡直是一群沒用的廢物!飯桶!”


    罵聲中,他左腕鐵鉤子突然信手一揮,就在月亮姐姐滑膩的麵頰留下一道傷口,月亮姐姐痛的尖叫一聲,太陽公公正要來扶同伴,班馬兒右手刀鋸順勢一帶,將太陽公公手臂拉了一條火辣辣的血槽,皮肉翻卷,太陽公公忍著鑽心銳痛,敢怒不敢言。


    矮小侏儒星小弟將三個受傷的同伴擋在身後,毫不畏懼的陰聲道:“班大人,我們致隻是收錢奉命辦事的職業殺手,並不是你們‘刑部’的人,請你不要太過分!”


    “過分?”班馬兒囂張的狠狠道:“我們‘刑部’,想怎麽過分,就這麽過分!”


    “說得好!”“啪啪啪”掌聲響處,一團和氣的“刑部尚書”閻羅王,在何去、何從兩個大姑娘也似的青年下屬陪同下,出現在街頭。


    冷若顏豔豔的笑了:“‘刑部’這麽威風,李相知道嗎?”


    “誤會、誤會。”閻羅王滿臉堆笑:“冷城主、大姑娘,班馬兒破案有功,承蒙梁王爺和童大公公召還‘京師’重用在即,小孩子一時貪玩,二位可別往心裏去。”


    “好說。”冷北城淡淡的道:“閻大人請便。”


    班馬兒輕蔑的回首看了冷北城一眼:“這次算你命大,下次你們‘涼城客棧’的人,再落到小爺手裏,小爺保證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著班馬兒趾高氣揚的與閻羅王眾人離去,冷若顏搖首道:“他娘親魯冰花和外公魯大師都折在‘涼城’,這個仇算是越積越深了。”


    冷北城憂聲道:“跟了閻羅王,這孩子怕是要毀了。”


    就聽一聲哀歎響在夜色裏,再無聲息。


    冷若顏四顧尋人,冷北城無奈至極的道:“是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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